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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34:42 作者: 雲霓
    她曾想過,我心匪石,至死不渝,她以為這句話足夠有分量,卻沒想到它這麼快就在命運之下低頭。

    老天是在跟她開玩笑。

    她不該將話說得那麼悲傷,她應該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果能改正的話,那麼,「我改了,你回來吧!」

    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康健已經在醫院門口等候。

    「是先去見主刀醫生,還是去見阿姨?」康健問。

    「去見主刀醫生。」

    主刀醫生在辦公室里和助手商量手術的細節,桌子上還放著讓她簽字的手術同意書。

    「不要著急。我看了檢查結果,我認為你母親的情況還是很樂觀的,一會兒就要手術,你要穩定病人的情緒。」

    「手術程序是這樣的,我會取下一塊做病理,等到病理結果出來之後,再決定手術的方案。」

    雲薇點頭。

    年輕的醫生開始解釋她眼前的一份份需要她簽署的同意書。麻醉,手術,醫生將裡面的每條每款都念給她聽。都是很可怕的條款,每一款一旦發生都會危及生命。

    「這都是可能出現的問題,但是一般情況下,你不要太擔心。這裡簽名字,這裡填:我已知曉,同意治療。」

    雲薇將筆停在空白的地方,腦子一瞬間空白,就那麼兩三秒鐘,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幸虧有一雙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像暫時找到了一個支柱。雲薇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與病人關係那裡,她清楚地寫了:母女。她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寫字,這好像是她僅能做的事,她需要認認真真地將這件事做好。

    一切都做完之後,她走在去往母親病房的路上。

    忽然想起:「手術費,我還沒交手術費。」

    一同走的醫生笑著跟她說;「你男朋友還是老公,已經去交了。」

    康健也跟了上來。雲薇急忙道謝。

    康健笑,「別謝我,我也是一早被江顏拎起來做事,你要謝就謝江顏吧!」

    她是該謝江顏,要不是他碰到母親,又找人安排醫院,她還被傻傻地蒙在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知曉這些。

    母親,在她印象里不算太堅強的母親,這些年變化這樣的大,仿佛她的膽子一下子全都還給了母親似的,在她長大成人之後,母親忽然間將她看作一個脆弱的孩子。

    雲薇推開病房的門,正好看到母親在向護士道謝。

    她無法想像,一個被病痛纏身的母親,在別人面前,還要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不失一點禮數地說:「謝謝。」母親的堅強讓她想掉淚。

    母親的目光看過來,雲薇笑了,走過去埋怨,「媽,你怎麼不跟我說。」

    她儘可能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雖然母親自己知道所有的病情,可是她也不想讓母親看出她的難過,她怕她的軟弱會摧毀母親心裡那道堅強的防線。那道線,是要用來對付病痛的。

    倒是母親先開口提起,「小薇,你別怪媽媽,媽媽是怕你難過,你是媽媽的女兒,只有你好了,媽媽才能高興。」

    雲薇紅著眼圈笑,「是,我也是,只有媽媽好了,我才會高興。」

    母親慈愛地微笑,「小薇,媽媽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堅強,這些年,媽媽一直擔心你,害怕你會……女兒,看到你變得和以前一樣堅強,媽媽才能放心。」

    是啊,她以前是多麼堅強的孩子,如今她卻變得這樣懦弱。她會的,她會變得堅強起來。

    掩埋心底的痛,變回以前的雲薇,這樣愛她的人才能放心,她也才能更加幸福地生活下去。

    術前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護士金著病歷檔案將母親推入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漸漸關上,最後她終於什麼都看不見了。

    江顏忙完一切,來到手術室門口。

    雲薇看著他,剛剛還堅強的她,眼睛忽然變得濕潤,她慢慢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來,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江顏輕輕一顫,沒有動,任憑她在他背上流下眼淚。

    等病理結果的時間很漫長。

    她和江顏跟著醫生來到病理室門口,整個樓層的燈都是黑的,江顏走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等待。

    「怕黑嗎?」

    她搖頭,「不怕。」

    她的夜盲症十分嚴重,病理室的門一關,阻斷了燈光,四周立即變得黑暗,她睜著眼睛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她本是很害怕的,可是有了江顏在身邊,她拉著他的手,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對黑暗的恐懼也慢慢地減小。

    「我能靠你肩膀上嗎?」

    他沒有過多的話,只給她肯定的回答:「能。」

    她靠過去,他的肩膀是溫暖的,安定的,讓她痴迷的,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從前她也是這樣靠在江顏肩膀上,度過她最快樂的時光。

    江顏,江顏。

    他並沒有讓她白白等待,他真的重新來到她身邊。

    在這種甜蜜的靜謐中,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有一次,她跟著江顏上他選修的哲學課,考試內容是一篇課下作業,試著讓他們談一下自己的人生觀。

    課堂上有人提問:「教授,人生觀太籠統了吧!能不能拿出其中一種來談?比如親情,比如愛情。」

    教授是個滿頭銀髮的老頭,直視了那位同學一會兒之後,竟然就同意,「如果你能寫好,那也可以。」

    課後江顏問她:「如果讓你談談你的愛情觀,你會怎麼說?」

    她當時很認真地想了想,「我的愛情就像坐在一條小船上,四處漂泊。」

    他等著她解釋,她卻偏偏不說,笑眯眯地走開,讓他自己去領會。

    被他逼急了,她才給了一點點提示,「我坐在船上。」

    江顏彎起細長的眼睛,「那我呢?你的愛情觀里怎麼沒有我?」

    她故意驚愕了一下,「哎呀,我忘記了。」

    其實她怎麼能忘記呢,他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託的小船啊!無論走到哪裡,她都要有他相伴,沒有了他,她只能溺在水裡,再無生機。

    沒想到後來江顏把她說的這句話寫到作業里交了上去,結果那位教授給了他可憐的五十九分。哲學這門也成了江顏唯一當掉的學科。

    江顏拿著成績單,活像是個責備她的嚴師,「雲薇,看吧,你的愛情觀不及格。」

    她怎麼會不及格呢?大概她的愛情宣言太過於抽象,讓別人難以理解。

    雲薇閉上眼睛,本來只想休息一會兒,卻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夢到江顏給她打電話,她聽到電話那邊,有嘈雜的人聲,有人不停地詢問,「你試試看,能不能打開車門?」

    雲薇焦急地問江顏:「你在哪兒啊?」

    江顏似乎很累,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雲薇,我可能要去個很遠的地方,只是我有個問題,一直沒有問你。」

    她還沒有消化掉他話中的意思,金屬的擊打聲音不斷地傳來,電話那邊亂成一團。

    江顏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雲薇。」

    「嗯。」

    「你那條船上,為什麼沒有我呢?」

    「我只是遺憾……」

    你那條船上,為什麼沒有我呢?

    病理結果終於出來。

    醫生笑容滿面,「結果是良性的。」

    她提起的心放下來。

    「良性的,江顏,是良性的。」她高興得無以言表,她的手使勁握著江顏修長的手指,仿佛要跳起來。

    檢驗室的燈光下,江顏沖她微笑。

    手術做得很成功。由於是微創手術,母親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清醒。

    她在母親床前一夜沒合眼,看著母親的臉,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母親下班,她總是會學著小大人的樣子,搬來凳子讓母親坐,學著給母親端水,幫忙擇菜,掃地,母親問她小懶豬怎麼變得這樣勤勞。

    她認真地說了一句:「媽媽,我要孝順。」

    那時候她懵懵懂懂地了解了親情,知道父親、母親早出晚歸,辛勤勞苦都是為了她,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會像父母那樣疼愛她。

    她一直想要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可是江顏出事之後,她卻給母親找了那麼多的麻煩。

    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誰也無法將她從悲傷的沼澤中拉出來,那時候母親一定十分傷心。

    她記得似有人勸她說:「愛情是自私的,它想要的是相愛的雙方全身心的付出,可是現實中卻不允許你這樣,因為你身邊還有其他的責任。只有任性的、孩子氣的人才會不顧一切。」

    這些話,到底是誰跟她說的,她一點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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