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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12:02 作者: 醉酒微酣
拓跋泰接著道:「後來朕就隨你學武。」
「是啊,你一身武藝都是我教的,連射箭也是我手把手教你如何拉弓、瞄準。」江肅仰頭長嘆,「一晃二十載,物是人非。」
究竟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地步?
「太傅,」拓跋泰突然喊他,扔來一把刀,「我們比一場。」
江肅接住:「好。」
兩人刀法如出一轍,皆是大開大闔的路數,有石破天驚之勢,但江肅到底年邁,不敵年輕人力大氣盛,最後「哐當」一下,虎口震得發麻,手腕劇痛握不住刀,只得丟了兵器。
江肅喘著粗氣,扯出一抹苦笑:「老夫敗了。」
成王敗寇,其實自打拓跋泰登基那日起,就已容不下江肅。帝王側榻豈容猛虎安睡?殺掉這隻虎只是遲早的問題。
赤冶刀還架在江肅脖子上,不動也不放。拓跋泰沒有開口說話,一雙黑眸沉沉盯住他。
倒是江肅主動開口。
「老夫出身貧寒,從前只是你安樂王府的家奴,後來我南征北戰,立下戰功無數,漸掌大魏兵權,當了十年天下兵馬大元帥,殺匈奴、清君側,聯軍起義一呼百應,天下無人不知曉我江肅。」
「新帝登基,老夫從龍有功,異姓封王,官超一品,甚至還做了天子之師。如此大起大落,一生也算無悔!」
拓跋泰把刀往前一抵,沉聲問道:「你說無悔,那可曾對安樂王府有愧?」
那一場謀反冤案,安樂王府一夕覆滅,他這個家奴卻踩著舊主上位,午夜夢回之際,是否良心不安?
「哈哈——」江肅竟然大笑,「老夫何來的愧疚?當年又不是我要害王府!」
「怪只怪安樂王與世子鋒芒太露,聲望竟越過先皇,隱有取而代之的架勢。即便他們沒有謀反之心,但只要天子認為他們覬覦皇權,殺人還需要理由?」江肅對上拓跋泰的視線,定定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如今不也在做一樣的事?」
拓跋泰心頭一震。
「天子開口,老夫豈能不從?真正要害安樂王府的從來不是我等無名小卒,而是與你們血脈相連的先皇。黃金座下百骨重,哪個皇帝不是踩著屍山血海登基?陛下,你也會走相同的路,不會有例外。」
江肅的目光不似往日銳利,帶著一些長輩看晚輩的慈愛甚至憐憫:「今日是我江家,明日又是誰?如今你扶植崔氏打壓其餘世家,將來崔氏如日中天,焉知不會成為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倘若姓崔的妖女誕下皇子,即便你喜愛此子打算封為太子,可你又能放心他有個權勢滔天的外家嗎?阿泰,權力能碾碎一切信任和忠誠。」
「不。」拓跋泰緩緩放下刀,「朕不會走到那一步。」
「那就拭目以待吧,不過老夫是看不到了。」
江肅邁步走到石几旁,受傷的手腕微微顫抖,執壺倒酒。
「雖然無悔,但我有憾。」
他倒了滿滿一杯酒,輕輕端起杯子。
「從前老夫也是心懷壯志,一心馬革裹屍報效國家,但從何時開始喪失初衷已記不清了,約莫是看多了尸位素餐的王孫子弟,失望心寒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老夫也想與這些天潢貴胄爭一爭。」
「老夫此生坎坷,幼年失怙,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嘗盡人生之大悲,如今也無其他念想,只盼陛下看在緒之的份上,不要為難韋氏的遺腹子。還有阿音,不敢請陛下善待於她,好歹留條性命吧。」
江肅舉杯一飲而盡。
他瀟灑揚手,把杯子隨意一扔,長聲喟嘆:「如果你……阿泰,再喚一聲義父吧——」
他伸手想像從前那樣摸摸小男童的頭,或者是拍拍這小子的肩頭,可還沒等觸碰到便落了下去。
二十年來,兩人亦師亦徒,亦父亦子,亦敵亦友。
拓跋泰覆掌過去,撫攏他睜著的雙眼,動了動唇:「義父。」
也許江肅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拓跋泰不是他真正的兒子。
開明二年六月,太傅江肅謀反未遂,畏罪自盡。江氏抄家,與案同謀者盡數斬首,其餘成年男丁判流刑,許以銅贖,女眷則貶為庶民,是為自由身,不拘去往,可攜子女投奔娘家。淑妃也在其中,貶為庶人之後送回了江家,與其母一同投靠舅父。至於韋清眉,念在其身懷六甲的份上,不僅保留了她世子妃的頭銜,甚至日後誕下麟兒也可承襲江恆爵位。這是拓跋泰早就答允過的,自然不會反悔。
較之以往動不動就夷三族的謀反案,拓跋泰這次可謂高舉輕放,格外開恩。
下了大半個月的雨終於停了。
拓跋泰的生辰也快到了。
從前元啟把自己的誕辰定為「千秋節」,取千秋萬代之意,每逢此日都會在花萼樓大設豪宴,王公大臣皆要來此為其獻禮賀壽,廣聚奇珍異寶。元啟甚至還下令千秋節天下諸州休假三日,與國同慶。
有了這樣的先例,幾日前就有臣子上奏請旨,想把今上生辰這日定為「天長節」,取天長地久之意。天長地久壓過千秋萬代,是想奉承拓跋泰處處都勝過元啟,一通馬屁心思。
誰知拓跋泰不僅當即駁回這項奏請,甚至還斥責上書的大臣「勞民傷財」。
一時間朝中諸臣都拿不準天子壽誕到底是賀還是不賀?送不送禮?
不管旁人如何,長安殿這裡卻是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