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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12:02 作者: 醉酒微酣
湘妃竹簾背後坐著一男子,正在收拾棋枰上的殘子,他穿著窄袖胡服,舉手投足果決利落,不似崔衍偏愛廣袖長衫,翩翩風雅。陸湛打簾進去,看清這人的真容。
拓跋泰見他,抬手一指對面:「坐。」
陸湛從善如流坐下。
二人各執黑白對弈。
一牆之隔,崔家兄妹二人煮茶談天。
「阿兄,你說誰會贏?」崔晚晚抓心撓肺地好奇。
崔衍搖頭:「不知。」
陸湛曾拜國手王積薪為師,三年後師徒對弈,棋聖王積薪自負,讓徒三子,敗;讓二子,又敗;讓一子,再敗。王積薪認為陸湛已然出師,於是二人約定,連下十番,但最終輸贏成謎,外人無從知曉究竟是誰棋力更勝一籌。
放眼大魏,陸湛即便不是國手第一人,也能排至第二,可謂勝算很大。但崔衍也不敢妄下論斷,只因他拿不準拓跋泰此人的深淺。
「要我說,肯定是陸尋真贏。」崔晚晚托著腮笑,「那個人連我都贏不了。」
崔衍覺得好笑:「你這臭棋簍子還能贏?該不是作弊又耍賴吧?」自家小妹有幾斤幾兩他還不清楚?不被殺得片甲不留就算好的了。
崔晚晚氣急:「真的贏了!不信你自己問他,我還贏了好幾局。」她信誓旦旦的。
「厲害厲害。」
崔衍嘴裡說著厲害,神情卻極為敷衍,心裡竟然想著:天子甚是厲害,為搏美人一笑絞盡腦汁地輸棋,還沒讓她看出來。
「小晚,將來你有何打算?」崔衍斂起玩鬧神色,正經詢問,暗示道:「貴妃這個名頭,擔久了就不易摘下來了。」
從前是元啟貴妃,如今是新帝的貴妃,久而久之,天下人都會認為她只能、也只配當崔貴妃。
崔晚晚洞察到了兄長的好意,微微一笑:「阿兄放心,我不會一直是貴妃。」
崔衍只當她有問鼎後位之心,點頭道:「需要家裡幫忙儘管開口,我必鼎力相助。」
「我才不會跟你客氣呢。」崔晚晚起身端起茶托,「我去看看他們下得如何了。」
黑白交戰廝殺正烈,兩人落子速度都變慢。
「怎麼還沒下完?」
一如多年以前,她托茶而來,還是那副明眸善睞的模樣。
放下茶盞,她見拓跋泰手執黑子凝目沉思,不禁替他著急。她看了看棋盤,自覺尋到一處好位置,於是逕自取了一枚黑子,飛快落下。
「這裡。」她還得意洋洋地沖拓跋泰笑,「我幫你下。」
陸湛定睛一瞧,那是他故意設下的誘敵圈套,拓跋泰自然看出來了,所以有意避開。哪知崔晚晚一來就幫他「自投羅網。」
「不算。」陸湛作勢要收起這枚黑子。
哪知拓跋泰卻道:「無妨,朕本來就要下這裡。請。」他攤掌示意陸湛繼續。
猜中郎君心思,崔晚晚搖頭晃腦甚是得意。
陸湛拈起白子落下。
因為黑子這個「失誤」,陸湛抓住機會,不一會兒便占據了上風,而拓跋泰再如何力挽狂瀾也無濟於事,最後輸了三子。
他放下餘子,痛快認輸:「朕輸了。」說完起身牽過崔晚晚,如峰的眉眼瞬間變得柔和,「想去哪兒玩?朕陪你。」
「好呀。」她倚在他肩頭笑,看著陸湛說,「我叫阿兄過來跟你下,他我就先帶走啦。」
二人離去片刻,崔衍來放鶴亭,看見陸湛正兀自盯著棋枰沉思。他也隨之垂眸審視,指著黑子一針見血道:「敗筆在此。」
恰恰是崔晚晚下的那一步。
光線透過竹影照在陸湛的側顏之上,似一層淡淡青光。
「是我輸了。」
從崔府出來的當夜,陸湛就乘一輛青氈馬車離開了京城。
進入仲夏,天氣濕熱,瘟瘴之氣始作,瘧蚊蛇蟻肆虐。時近端午,崔晚晚不耐暑熱,身上起了成片的疹子,跟一片片桃花似的。於是她搬去了太液池邊的含冰殿暫住。
「別抓!」佛蘭敲掉崔晚晚的手,不許她抓撓肌膚,「撓破皮更疼,還會留疤。」
崔晚晚哭唧唧:「癢死了——」
「忍著,我給您塗藥。」
清涼的墨綠藥膏抹上去緩解了些許癢意,可也只能管幾個時辰而已,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佛蘭邊塗邊說:「今年也太熱了些,也不知陛下多久才下旨去避暑。」
「前面那麼多事,他哪兒能去呀。」崔晚晚嘆氣,「別人當皇帝是享樂,他卻過得苦巴巴,真是連我都看不下去。」
魏國以《周易》乾卦中天象與地理相應的位置建了內宮,正在京城北部中央,但恰好落於窪地之上,所以夏季潮濕炎熱,故而每逢仲夏時節,帝駕就要遷往行宮或山莊避暑。從前元啟為帝時更甚,他貪圖享樂受不了一絲苦楚,天氣剛熱就迫不及待地攜嬪妃躲涼去了,把國事撂到腦後不聞不問,所以朝政才被奸臣把持。
拓跋泰正好相反,每日頂著烈日往返前朝後宮,人都曬黑了許多。儘管辛苦,但上行下效,朝臣也兢兢業業不敢造次,更無一人敢稱病躲懶。
日落之後,熱氣漸漸彌散,崔晚晚這才出來走動,沿著太液池邊的小徑徐徐往前,晚風拂過水麵吹來涼氣,緩解了身上的暑熱與癢意。
身後腳步急急又沉沉,崔晚晚還未回頭便被攔腰抱起,她趕緊摟住來人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