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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12:02 作者: 醉酒微酣
日出之後,街市就慢慢熱鬧起來。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皆是人間煙火氣。
明明才用過小食,可崔晚晚聞著食肆飄出來的香味,硬拉著拓跋泰進去,非要再吃一碗餺飥。
店家是對夫妻,在門前支一口大鍋,燒著滾水,男店家揪著麵團挼成二寸長的薄片扔進去,手法飛快像是落雪紛紛,煮熟以後用竹箅撈起盛入海碗,店家娘子則澆上醬汁與胡麻油端給客人。
平民百姓的吃食圖個實惠,這一口碗比崔晚晚的臉還大,她胃口又小,吃了幾筷子就停下來,一臉難色。
拓跋泰見狀瞭然,自覺伸手接過吃了起來。
「我吃剩的呢。」
崔晚晚伸手擋著不讓。她面露羞赧,莫說這人是尊貴的皇帝,即便是家裡的父親兄長,也從未吃過她的剩飯。
「無妨。」拓跋泰卻不以為然,也毫不嫌棄,說道,「百姓農桑不易。」
從前他受過太多苦難,所以懂得底層人的艱辛,都說窮者驟富便會忘本,滋生出奢靡揮霍,譬如江肅、房牧山之流。而他是從雲端跌至泥潭,又一步步爬出來登極天頂,一來一回間,洞察萬般世情,更堅守了本心。
「君子以儉德辟難。」
一道老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只見方老丞相也進了這間食肆,正巧目睹了方才一幕,贊同之餘又無比欣慰:「今我何功德,不曾事農桑,念此私自愧,盡此不能忘。公子甚是勤儉啊。」
他朝拓跋泰拱手示意,沒有道破天子身份。拓跋泰抬手指著身旁:「方相公請坐。」
「老夫還有一小友,公子不介意吧?」方丞相轉過身招了招手,「尋真,來。」
陸湛本是受方丞相邀約出來下棋,正好路過這間食肆,方丞相說這家餺飥味道極好,值得一嘗。於是二人進來,不料卻撞見了微服私訪的天子,還有貴妃。
氣氛一時有些僵凝。
還是崔晚晚暗中在桌下捏了拓跋泰一把,暗含警告意味。她打破僵局,朝著站定不動的陸湛說:「陸公子也坐。」
小小一張四方桌,剛好一人一方。崔晚晚泰然自若地坐於中央,左邊是拓跋泰,右邊是陸湛,正面對著方丞相。
她對左右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流涌動視而不見,只顧著與方丞相說話,詢問老人家近來身體康健否。
方丞相捋著白鬍子嘆道:「春日染上風寒引起一場咳疾,治了月余才痊癒,這兩年總有力不從心之感,垂垂老矣——」
拓跋泰聞言道:「方相公老當益壯。」
方丞相看了看陸湛,意有所指:「長江後浪推前浪,後輩人才濟濟,老夫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趁著這把老骨頭還走得動,打算去爬一趟華山。其他的事,就交給年輕人吧。」
他言語中透露出致仕之意,並且還把陸湛一個勁兒往前推。拓跋泰不接話,埋頭吃餺飥。
眼看又要冷場,崔晚晚含笑說話:「方相公莫要妄自菲薄,您哪裡老了?瞧您如今的精神勁頭,舞起戒尺來一定比從前更加威風!」
「哈哈——」方丞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拍腿搖頭,「你啊你,還是同幼時一樣頑皮。」
「這是何典故?」拓跋泰不解。
崔晚晚解釋:「從前我家西席扭傷了腳,阿耶嫌二兄與我太頑劣,正好大兄拜在方相公門下讀書,於是也把我二人送去管教了一段時間。」她掩嘴一笑,「郎君你不知道,短短三月,方相公換了五根戒尺!」
提起那段時光,方丞相吹鬍子瞪眼:「你還說!哪次搗蛋沒有你?崔二是只皮猴子,你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有崔衍這個神童在先,方晉傑滿懷期望,想著崔家兩個小的也必定是知書達禮的乖巧模樣,哪知卻送來兩個混世魔王,把書塾攪得天翻地覆,天天雞飛狗跳。
「恩師莫氣,劣徒在這裡給您賠不是。」崔晚晚斟茶賠罪,「沒了您戒尺的敲打,我們小輩指不定要闖多大的禍,所以您可千萬別不管我們。」
「你真是……」方丞相懂了她言下之意,無奈搖搖頭,想說些什麼又沒出口,最後飲了這杯茶。
「來了——」
店家娘子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餺飥,崔晚晚抽出兩雙竹箸,自然而然地分給方丞相與陸湛。
陸湛接過,抬眼看她,只見她含笑朝自己點了點頭。
一如既往,眼中神色平常。
她待自己也許有些親切,就如待崔家兄弟一樣。
拓跋泰見狀,嘴皮剛動了動,卻聽見崔晚晚喊店家娘子拿些醋來。
「郎君要食醋嗎?」
她笑盈盈地問拓跋泰,作勢要把醋往餺飥里倒。拓跋泰看著那碗散發著酸味的濃醋,擰眉拒絕:「不用。」
「以往都要吃的呀,怎麼今天不吃了?」崔晚晚偏要戲弄他,「你什麼時候換了口味?」
拓跋泰一時語噎,眼風橫掃過去,仿佛在警告她切莫太過放肆。
「來,給老夫放一些。」倒是方丞相喜歡在餺飥里加些香醋食用。
崔晚晚見好就收,遞了醋過去。
陸湛把二人的機鋒看在眼裡,埋頭下去大口吃起來。
囫圇下肚,餘味酸澀。
回宮路上,拓跋泰一直板著臉,嘴角也繃得緊直。
「郎君忒小氣。」崔晚晚還在打趣他,「問過你吃不吃醋,是你自己說不吃的,這會兒又後悔沒吃,真是好難伺候。」她竟然還含嗔帶怨地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