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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05:24 作者: 燃珠
    她把那疊照片拿出來放在桌上,揭開油皮紙,露出最面上那張照片的全貌。

    遠焦鏡頭,花叢掩映間窺得一半車頭和半截車廂。鍾連海的側臉線條在模糊的像素中依舊分明,身旁坐著一個紅裙女子,塗滿了指甲油的手指貼在他的胸口。

    第二張照片裡鍾連海從車上下來進入某棟私人別墅,女人翩飛的紅色裙擺在身後保鏢們的黑色西裝布料中若隱若現。

    鍾意拿著一把劍往心口插,她一張一張往下翻,畫面尺度越來越大,像素越來越低,翻到最後一張,傻瓜機自帶時間水印,右下角一排黃色數字:2002.12.26。

    過完聖誕節的第二天。

    過往記憶回溯心頭,鍾意記得她和父母度過的每一個聖誕,那一年是最後一次。她和媽媽去菜市場買菜,鍾連海冒著寒冬釣回來一條大魚。

    晚餐時長桌上擺滿了菜餚,她把最香的烤雞挪到自己面前,在聖誕歌響起時雙手合十,許了很多個願望。

    鍾意不知道五天後方碧薇突然要獨自出國旅行,走得那麼匆忙,她那句帶著奶音的媽媽再見真的成了再見。

    她經常後悔,為什麼平安夜的願望里沒有加上一個希望媽媽不要出國。她浪費了一次很靈驗的許願機會。

    直到現在鍾意才明白,方碧薇在26號就已經死掉了,剩下一尊漂亮的肉|身,在2002年的最後一天彌散在湛藍透澈的萬米高空。

    她在2002年的最後一天失去母親,在十八年後的今天慢慢失去外公和父親。

    第24章 ...

    鍾意在客廳的地毯上睡了一夜, 醒來時頭痛欲裂,旁邊一堆空掉的酒瓶,身上的毯子也不知道哪來的。

    芽芽撅著屁股趴在旁邊的沙發上呼呼大睡, 非常猖狂地掉了一地狗毛。

    她捂著漲痛的腦袋坐起來, 打了個酒嗝,宿醉後遺症上來,難受得快要死了。

    跌跌撞撞進了浴室,鏡子裡的人髮絲凌亂, 臉頰坨紅,雙眼皮幾乎腫成單眼皮,丑得像鬼一樣。

    鍾意扶著馬桶摳舌頭, 把滿肚子晃蕩來不及消化的酒吐出來大半。喉嚨火燒一樣疼,好歹肚子清淨許多。

    洗完澡,她把消腫眼膜摘下來, 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化妝品粉飾太平, 憔悴的臉色遮了個七七八八, 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

    放下唇膏, 鍾意對著鏡子勾了一下嘴角,眼裡沒有一絲溫度。

    方知祝的護工打來電話, 說他即將接受化療, 叫鍾意這周不要去醫院探望。

    化療需要把頭髮剃光, 露出整塊頭皮, 看起來很不體面。

    但是更加不體面的事情也叫鍾意看見了。

    她覺得她也需要進行一場化療。很健康的器官突然長出一顆腫瘤,連呼吸都開始眩暈,睜眼閉眼都是那些照片,鍾連海戴著婚戒和其他女人亂搞。

    以前方知祝經常訓練她的思維能力, 給她一些線索,然後她絞盡腦汁把謎題解出來,長時間下來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方知祝只需要一個眼神,鍾意就開始自發地尋找答案。

    她解開了一道最難堪的命題。

    外公,你真的好殘忍,為了讓我長大,把我扔到懸崖邊經受風雨。

    可是外公,你本不必保護我這麼久,你本不必獨自承受這麼多。

    「......鍾小姐,鍾小姐?」護工說完半天沒有回應,以為鍾意聽不到她講話。

    「嗯,」鍾意摸了摸芽芽的頭頂,說,「我知道了,麻煩你們。」

    行程空出來一大塊,鍾意數完一圈時鐘,覺得自己得找點什麼事情做。

    她打開電腦,肌肉形成記憶,自發地點開一個又一個文件夾把上次做完一半的建模投放到屏幕上。

    採光良好的花園小洋房劃區,目標客戶群體是二線城市的中產階級。B市沿海,常年溫和濕潤的氣候讓人聯想到地中海北岸的普羅旺斯或者托斯卡納。

    鍾意留學期間把歐洲遊了個遍,對這兩個地方的建築風格印象深刻。同樣悠閒浪漫的主調,卻又具有極強的民族地域性。她在步過哈德良拱門,撫摸弗洛倫薩的浮雕時還能感受到來自十四世紀文藝復興的烈火餘溫。

    她很想念曾經待在象牙塔的日子。被陰影透視和測量學折磨到深夜,但是泡上一杯伯爵茶又可以奮戰到天明。

    Deadline後歡喜地去林蔭湖畔看天鵝,只需要一點點蔓越莓吐司的碎屑就可以和魚兒建立友誼。

    每天腦袋裡有無數個想法,夢想以後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幻想未來和愛人住在親手設計的房子裡,希望讓更多的人愛上自己的家。

    但是現在她卻沒有家了。

    鍾意在電腦前枯坐一天,工作將神經感官暫時麻醉,她把所有工程全部潤色完成,打包一份存檔,一份發到小組郵箱。

    任務完成了,大腦又變得一片空白。

    陸漸嶼打電話來,她接起,看著電腦屏幕說:「剛剛上傳了最後一組包,你記得查收......」

    「你能聯繫上鍾伯伯嗎?」陸漸嶼沒等她說完,很焦急地低喊:「碧海出事了!」

    鍾意腦袋裡嗡的一下,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連夜趕回S市,從上飛機前就不斷地打電話,全部打不通。

    鍾連海平時即使再忙也會每天和她發晚安,她的時間被塞得滿滿當當,竟然忽略了鍾連海已經近半個月沒有消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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