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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05:24 作者: 燃珠
鍾意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什麼遺囑?他活得好好的,什麼遺囑!!」
「鍾意。」
方知祝用很嚴肅冷靜的語氣喊她全名。鍾意背脊一僵,顫著肩開始哽咽,近乎乞求地:「我不要,你把它拿回去,我不要......」
方知祝的身體是什麼樣子,徐禮知道,鍾意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方知祝一生闖過無數大風大浪,反應力與敏銳度非常人可比擬。最後會停泊在哪座岸邊他雖無法提前預測,但是當某種徵兆出現時,他很迅速地捕捉到信號,然後進入自我估量的倒計時。
是幸運也是不幸。他可以在合理的限度內小小地放縱,仔細品嘗每一塊甜軟的糯米糕,珍惜晨練時的每一口新鮮空氣,享受和親人愛寵在一起的每一秒時光。
但同時,他也在清晰地感受著生命在身體裡一點一點流失,人間這樣好,他這樣貪心,還沒過上七十大壽,還沒看到鍾意穿著婚紗出嫁,那一定非常美麗。
律師把鋼筆放進方知祝手中,這支鋼筆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當年接替了那根被折斷的凱蒂蘭,現在用飽滿的墨水寫下人生中最後一個具有法律效應的簽名。
方知祝寫得很慢,他的手乾癟得有些不好看了,但是寫出來的字依然蒼勁如松,保持著優雅驕傲的姿態永遠停留在這份遺囑上。
鍾意握著筆的手不住發抖,她一直在哭。方知祝置之不理,命令她簽名:「鍾意,你該懂事兒了。」
她該懂事了。
牧鴻舟覺得她不懂事,方知祝也覺得她不懂事,但明明是他們把她嬌慣成這個樣子的,現在怎麼能因為他們不想慣著她了,就開始挑她的毛病了呢?
可是她沒有那麼厲害啊,不可以用這種方式逼迫她成長。
鍾意站在廢墟上,胸口悶著一攤血,流出來的只有淚。她抖著手,把名字寫得很醜,一點都配不上方知祝漂亮的落款。
「遺囑一式兩份,一份對公一份對私,現在這份將作為官方參證,另一份在方董的家中,稍後我會陪同您一起去取,那份就留在您手中作為備份了。當然,兩份遺囑具有的法律效應是一樣的。」
方知祝簽完名字像是終於了卻一樁心事,神態輕鬆許多,和鍾意閒聊最近的時事新聞,間或地給她的工作提上幾句意見,寥寥數語一針見血。
但是鍾意沒有他那樣好的心態和演技,胸口堵著的血凝固成一把利劍懸在頭頂,已經看得見摸得著了。
律師取出巴掌大的黑色盒子,方知祝按下指紋輸入密碼,盒子打開,裡面躺著家裡保險箱的鑰匙。
「我該吃飯了,吃完就睡,你也回去吧,張明會負責接下來的事務。」方知祝有些疲乏地朝她揮了揮手。
鍾意被趕著離開,走到病房門口時眼角抽動一下,她扭頭望見方知祝坐在病床上看著她,眼瞼半垂,眼神晦澀悲愴。
她心裡被細細密密地扎了一下,尖銳的刺痛感一瞬即逝,她沒能抓住。
保險箱分上下兩層,上層整齊地堆放著方知祝所有財產股份相關的證明材料,最上壓著一份與律師張明手裡一模一樣的文件袋。
張明把它們全部取出來,一一對比說明,最後把簽字筆和最後一頁遺囑遞到鍾意面前。
錄音筆的指示燈在最後一道寫字的沙沙聲停下後熄滅。
張明把關鍵資料複印出來裝進公文包,對鍾意鞠半躬,向她告辭:「從現在起,您就是方董所有財產的唯一繼承人,資料或許有些多,如果我剛才有沒說明白的地方,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您可以隨時聯繫我。」
樓下院子裡汪汪地狗叫,芽芽歡脫地追著客人的腳步,不過跟到院子門口就不跟了,趴在籬笆上搖著尾巴目送汽車開走。
它不怕生,只要家裡有客人來就很開心。
白紙黑字密密麻麻,鍾意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她把它們全部揀起來疊好,收歸回保險箱裡。
保險箱上層被重新填滿,下層只放著一個小箱子,年代看起來有些久了,用的是最老式的四位滾輪鎖。
鍾意把它拎出來,不重,上下輕晃了晃,裡面發出類似沙礫摩擦的聲音,或許是一些卡片。
即使是卡片也應該是很重要的卡片,否則何德何能與方知祝的六億身家藏在一起。
鍾意試著把它打開。四位數的密碼,大概是某個年份或者生日。她把外公外婆包括母親和自己,甚至鍾連海的出生年份或者月日一一試了個遍,都沒能把箱子打開,不禁更加好奇,鐵了心要一探究竟。
腦中忽然閃回許多畫面,想起很多雙眼睛。牧鴻舟對她憤怒又無奈的眼神,方碧薇看向丈夫時飽含愛意的雙眼,還有醫院裡最後一瞥,方知祝眼中一閃而過的悲憫。
方碧薇去世那一年,是2002年。國內下著大雪,她出國度假,卻在飛機上失了事。鍾意剛學會叫媽媽沒幾年,這句稱呼便永遠失去了對象。
2,0,0,2......啪嗒,鎖開了,箱蓋輕輕抬起來一點,一束陽光順著縫隙鑽進去。
潘多拉魔盒的災禍不是在打開盒子之後才開始的,當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那一刻,罪惡就已經滋生。
鍾意慢慢把箱子打開,裡面放著一疊油皮紙包著的照片和一枚婚戒。鍾意認得那枚婚戒,和鍾連海左手中指上的成一對,方碧薇生前一直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