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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5:05:24 作者: 燃珠
    心裡知道是一回事,詳細講出來又是一回事。聽他描述手術內容幾乎要了鍾意半條命。

    「手術同意書, 是他自己簽的?」鍾意尾音哽咽上揚,乾涸的嘴唇不住顫抖著。

    「是。」徐禮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斟酌著說:「方董本想手術後情況穩定了再告知您,但是......我認為您作為他的直系親人,應當有知情權,所以冒昧打了這通電話。」

    鍾意坐在椅子上,浸滿冷汗的手捂住嘴巴,不斷有眼淚流經指縫,然後滴落進裝著溫水的一次性水杯中。

    她根本不敢去想像當時的場景。年逾古稀的方知祝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胃酸和癌細胞正在齧咬侵蝕他的身體,而他的目光很平靜地逐項掃過白紙黑字的條款,一如審批每一份生意合作時的謹慎自持,然後簽下自己的名字,將身體的主權讓渡給手術刀。

    手術時間走到八小時四十分鐘,門上的紅燈轉為綠燈,主刀醫生走出來,脫下口罩露出一張汗涔涔的臉。

    鍾意倏然站起身,視線膠著在醫生身上。

    「病人出血量較大,目前還處於麻醉狀態,組織切除後癒合期會比較長,接下來大概半個月的時間內都無法通過食管進食。」

    醫生的話誠實而殘忍,鍾意閉著眼,陷入一種痛苦的混沌,身心俱疲。

    她很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方知祝的切口剛縫合,還在輸血,原則上不太適合這個時候去探望,但是任誰看見鍾意這副脆弱不堪的樣子都不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醫生點頭,帶她進去了,提醒她站在一米外的距離上。

    方知祝比國慶時又瘦了許多,身體薄得像張紙,都沒有把床單壓出多少痕跡。上半身光著,插|滿了管子,胸口下方的厚厚一層紗布還在隱隱滲著血,裸露出來的皮膚泛著缺乏生機的青灰。

    鍾意心痛得五臟六腑都擰在一起。

    外公老了,他才六十七,還不到七十,卻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

    短短十分鐘的探視幾乎耗光了鍾意所有的精力,她很虛弱地從裡面出來,徐禮叫了她很多遍,她才恍惚抬頭:「什麼?」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鍾意微怔,回哪個家?她原本有兩個家,可是這兩個家的主人一個身在國外行蹤不定,一個躺在醫院昏迷不醒。她現在好像沒有家了。

    她搖頭:「我想留在醫院。」

    徐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地微嘆道:「他特別囑託我不要告訴你,若是醒來看到你來了只怕更會影響情緒。」

    方知祝永遠是優雅從容的,即使在接到方碧薇的墜機死亡報告時也僅僅折斷了手中的凱蘭帝鋼筆,然後掏出絲巾纏住流血的手指,對來訪的媒體說:「抱歉,這是我的家事。」

    如今他以一種極不體面的姿態躺在病床上,胃被切去四分之一,尊嚴也不再完整。在「情況穩定」之前,方知祝是連鍾意也不願意見的。

    徐禮點到即止,鍾意又怎麼領會不到他的意思。她試圖微笑或者哭泣,但是嘴角發僵眼眶乾涸,滔天的情緒被鎮壓在失靈的感官系統里。

    「那這段時間裡,等他睡著了我再來看他可以嗎?」

    「可以。」徐禮說著鼓勵的話,「先生的心態一直很好,求生欲也很強,我們有最好的醫療團隊和設施,請保持樂觀。」

    「嗯。」鍾意很輕地應了一聲。

    她決定陪伴外公一起渡過或許很漫長的癒合期。

    B市與A市相隔不遠,一天就可以飛來回,她把那邊的工作儘可能轉移到線上,若是需要去到現場,提前半天買好機票就行,飛機上勉勉強強也能睡著。

    鍾意給自己做好了規劃,徐禮把她送回方知祝家,看著二樓的燈亮起才掉頭離開。

    冬季的天黑得很快,銀裝素裹的世界在夜幕落下時黯然失色,罡風翻卷著雪片翻過矮牆高樓,擊打在窗戶玻璃上,很密集的呲拉呼嘯聲持續一整夜,第二天天明,窗戶外側結滿了霜,紛揚的雪花失去自由,化作凍在金屬框上的厚重冰晶。

    鍾意開著暖氣也覺得很冷,把芽芽從狗窩裡拎出來,抱著它睡了一覺,醒來時床上掉了滿床的狗毛。

    每逢秋冬芽芽掉毛就特別厲害,鍾意以前從來不讓它上床或者沙發,但是此時她弓著腰拿吸塵器嗡嗡嗡地吸狗毛,芽芽晃著尾巴在她腳邊轉來轉去,哼哼唧唧地叫喚著,空蕩蕩的房子好像又恢復了一些生機。

    -

    牧鴻舟昨天走得匆忙,雖然留了一張紙條,但還是算中途跑路的行為,況且鍾意還在生病,她醒來後必定要生氣的。

    果然,她直到第二天都沒有理他。

    牧鴻舟下了飛機,想起這件事,發微信問鍾意:「燒退了嗎?」

    沒有出現拉黑提醒,過了一會兒鍾意回了一個字:「嗯。」

    話越少說明氣越大,牧鴻舟有點尷尬,硬著頭皮道:「我要去A市一段時間,你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

    鍾意驟然看見A市兩個字,好像瞬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幾乎秒回:「我在A市。」

    牧鴻舟疑惑之際,鍾意的電話已經打過來了,開口便是:「牧鴻舟,我很想你。」

    牧鴻舟:「......」

    他耳背發燙,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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