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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4:55:39 作者: 溫涼盞
    被這樣的眼睛盯著,宜生卻不閃不避,目光平靜地回視著他。

    兩人目光交鋒,雖未言一字,卻已明白對方許多心思。

    最後還是羅鈺先敗下陣來。

    他偏過了頭,目光從宜生臉上移開,掃到桌案上的奏摺上。

    「你早猜到了吧……」他的語氣有些沮喪,「什麼奏摺多——不過是藉口而已。」

    宜生沒說話。

    羅鈺又將目光重新放到宜生臉上,似乎要觀察她的反應。

    然而宜生的反應,就是沒什麼反應。目光和神情,都如方才一樣平靜。

    羅鈺便更氣餒了,幾乎是氣憤地說道:「我只是不想見你!」

    宜生面上沒有變化,心裡卻嘆了一口氣,問道:「陛下為何不想見我?」

    羅鈺看她:「那我問你,你是來做什麼的?」

    宜生張口。

    羅鈺卻擺手,「不,你別說,你先別說。」

    宜生默然。

    兩人都沉默起來,羅鈺不讓宜生說,他自己卻也不說,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兒,以為不說出口矛盾便不存在。

    過了許久,羅鈺才幹巴巴地道:「你說吧。」

    宜生嘆氣,卻還是正了正容,向羅鈺長長一揖,沉聲道:「臣聽聞陛下欲立臣為後,臣以為不妥,故特來請辭。」

    羅鈺便苦笑了起來。

    「所以說……我不想讓你來。」

    「因為我知道,你來,就是來拒絕我。」

    「陛下。」宜生喚道。

    羅鈺擺擺手,「不要文縐縐地跟我講話。你知道我的,雖然也讀過書,但跟個草莽也沒什麼區別,最聽不慣人總是文縐縐的。」

    「陛下,」宜生又道,「您是陛下,以後總要習慣的。」

    「那起碼,你別這樣跟我講話。」羅鈺固執地道,「你沒發現,我一直自稱『我』麼,現在又沒別人,你卻沒叫一聲我的名字,總是『陛下』、『陛下』的。」

    宜生無奈地笑笑,「羅鈺。」她叫道。

    羅鈺便笑了。

    「羅鈺,這個皇后我不能當。」宜生又道。

    羅鈺剛露出的笑意又隱沒了。

    宜生繼續道:「且不說你立我為後會受多少阻撓,我知道你不會怕那些,若是你怕,你便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羅鈺了。其實我也一樣的,我也不怕,若是我想做什麼事,便是被人指點,被人非議,我也一定要做成的。」

    羅鈺嘴唇緊抿著。

    「所以,我不答應你,不是因為害怕外界的阻撓。」

    「只是你想過沒有,我若是做了皇后,搬進了後宮,那麼我還要怎麼在朝堂為官呢?」

    「作為後宮之主,皇后也要擔起皇后的責任,要操持後宮事務,要母儀天下,要管理妃子……」

    「我不要什麼妃子!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羅鈺飛快地搶白了一句。

    宜生愣了愣,隨即又搖頭,「便是你不立別的妃子,皇后也不是無事可做了呀。」

    「況且,不說後宮事務與朝堂事務能否兼顧,便是能兼顧,我又怎麼能以皇后的身份,還同時擔任禮部尚書之職?」

    後宮不得干政,這條規矩有些壓制女性的意思,然而卻絕非沒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必要的。因為若將皇帝作為一個裁決者,那麼朝臣便是建議者,而后妃若是干政,便有著天然優勢,能夠比普通朝臣更容易影響到帝王的決策,若這后妃有一點兒私心,便會造成意想不到的惡劣後果。

    宜生自己認為自己沒有私心,羅鈺或許也相信她沒有私心,但朝臣不會相信。況且有時有無私心也不是絕對的,人非草木,總有自己的感情傾向,只要身在其中,便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智客觀。

    當她既是皇后又是朝臣時,她就像是與朝臣們在同一考場考試,卻與主考官關係匪淺,倍受主考官照顧的考生一樣,被其他考生敵視是必然的。

    而且,無論她獲得什麼成就,恐怕都會有人質疑是帝王偏心的結果,是她吹枕旁風的結果。

    羅鈺靜靜地聽她說完了話。

    直到她說完,等待他回應時,他才看向她,說了四個字:「你在說謊。」

    宜生愣住。

    羅鈺繼續指責。

    「你在說謊,因為你說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理由。」

    「你說了,你不會怕他人的阻撓,那麼為後與為官的衝突,何嘗不也是來自他人的阻撓?只要我們堅信,只要我們互相信任彼此,後宮與朝堂為何不能兼顧?」

    「你不是跟我說過,以後遲早女人也能頂起半邊天,女人可以為官行商,但這並不耽誤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所以,你可以繼續為官,那又與你做皇后有什麼衝突呢?」

    「你怕後宮事務繁瑣,會占去你太多精力,那我大可以精簡後宮,甚至精簡禮儀,你只需要做我的妻子,不需要母儀天下,也不需要擺出端莊穩重的樣子給世人看。」

    「只要你想,無論什麼困難,總有法子克服的。」

    「但是……你不想。」

    「你只是不想做我的妻子罷了。」

    便是說了再多理由,最根源的理由卻只有這一個。

    什麼做官與做皇后衝突,什麼皇后要管理後宮無暇他顧,都不過是藉口罷了。

    當人不想做一件事時,那麼她便有一千種藉口一千種理由不去做,但若是想做,那便只需要一個理由,就是她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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