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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4:55:39 作者: 溫涼盞
宜生與留守廣州的紅巾軍高層雖然相識, 但還遠遠不到分享這種私事的程度, 而且那些紅巾軍因為她是女子, 相處起來多少還是有些拘謹,平常無事也不會隨隨便便登門。
不過, 普通人誰也不會無事隨便登門吧。
除了沈問秋。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無事」的, 他總有各種理由,而且這些理由一個個看起來都還挺令人信服。但他又很注意分寸, 恰好把握在一個親熱但又不讓人反感的程度,一旦發現宜生有煩躁的苗頭, 便立刻後退, 不逼她太緊,給她空間喘息。所以總體來說,他的追求並沒有給宜生帶來太大的煩惱。
除了剛開始依舊有些不適應,甚至一看到他就想跑, 到逐漸習慣,直至現在,宜生已經能夠很淡定地面對。
而沈問秋的努力也不是沒結果的,起碼如今宜生跟他說話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拘謹客氣了,而是像對待普通朋友。
從「長輩」到朋友,這也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哪。
沈問秋滿足了。
見沈問秋問起,宜生只頓了一下,便將羅鈺信上所說告訴了他。這些戰場局勢,若沈問秋有心知道,那麼以他的能力很容易就能查到,所以也沒有什麼保密的必要。
聽了宜生的話,沈問秋沉思了下,然而一開口,關注點卻不在怎樣應對如今的形勢上,而是宜生與紅巾軍的關係。
「你經常與羅將軍討論這些?」他問道。
宜生答:「是」。
「羅將軍經常向你求計問策?」沈問秋又問。
宜生看了他一眼,收起書信,依舊答了一個「是」。
「那麼,你在紅巾軍中處於什麼位置?或者說,紅巾軍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你要幫助紅巾軍——推翻皇室麼?」
宜生笑,卻毫不遲疑,斬釘截鐵地依舊答了一個「是」。
沈問秋沉默了,雙眼直視她的眼睛。
宜生沒有躲避他的視線,而是同樣看著他,眼神坦蕩明白。
半晌,沈問秋嘆了一口氣。「所以,你也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麼?若是有一天紅巾軍真的推翻皇帝,你回到京城,要怎樣面對伯父,你想過麼?」
宜生與紅巾軍中的其他人不一樣。
紅巾軍大多是貧苦百姓出身,或者被迫害,或者活不下去,加入紅巾軍不過是殊死一搏,成功了,鹹魚翻身,失敗了,左不過一條命。
但宜生明明還可以選擇離開紅巾軍,用手裡的錢安安生生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管紅巾軍成功與否,她都還可以全身而退。
但現在,她住在紅巾軍把守的地方,與紅巾軍首領交情莫逆,甚至還為紅巾軍出謀劃策……雖然現在外面還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若繼續下去,總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而那時候,若是紅巾軍事敗,她勢必會被當作同黨一併剪除。
但對宜生來說,或許這還不是最難以克服的。
最難的,是以後如何面對她的家人。
渠家世代書香,門風清正,一門父子三翰林,是佳話,更是榜樣和楷模。渠家不站隊,不結黨,但沒有人懷疑過渠家的忠誠,渠家不忠於哪一個皇子,但渠家忠於皇室,忠於朝廷。
宜生還記得,小時候聽父親哥哥議論朝事,父親對於奸臣禍國,叛賊奪國是多麼痛恨。
紅巾軍以暴力□□,勢必會引起守舊勢力的抵抗,儒林也必然大加撻伐,那時候,渠易崧作為文壇領袖,豈會置身事外?而她這個參與了「叛國」的人,到時候又要怎樣面對父兄?
哪怕跟著紅巾軍流離失所,宜生卻也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京城裡還有她的父親哥哥,除了七月,他們就是她最親最愛的人,她做夢都想能夠回京城與父兄團聚。
但是,若是以「逆賊」的身份回去,她的父兄還會認她麼?
那時候,或許他們會恨不得自己的女兒、妹妹一直「失蹤」吧?
「可是,有些事總是要有人做的。」
宜生終於開口,展顏一笑,「我不能一邊享受著紅巾軍的恩情和庇護,一邊袖手旁觀坐等結果。」
「更何況,」她的雙眼亮起來,聲音堅定,「你不覺得,如今的王朝也好,世道也好,都已經太過腐朽了麼?」
「我曾經偶然看過一句詩,『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宜生看著沈問秋,眼裡放出從未有過的光芒:「我想讓這大梁的天,也換一換。」
這污濁的天,這壓抑的天,這逼著她一步步後退卻依然落入懸崖的天!苟且偷安的念頭不是沒有過,過去的她不就是那樣?想著退一步,退一步就好,可每當她退一步時,就會發現那些逼迫著她的東西就會進一步。所以她一步退,就得步步退,直到最後退無可退,要麼投降,要麼墜入深淵。
她退縮地夠了,這一次,她想主動上前,主動出擊。
若是有機會能將這世界變成自己想像的模樣,那麼她為什麼要說「不」呢?
從決定將螺山鐵礦的存在告知羅鈺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怎樣的路,就已經想過以後可能遇到的問題。她知道前路有許多困難,她知道還有更安逸的道路,但是她仍舊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因為這是她心之所向。
宜生的臉頰因激動而微紅,眼中閃耀光芒如暗夜星火。
沈問秋定定地看了她許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