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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4:55:39 作者: 溫涼盞
    她看著懷裡的小人兒,只覺得胸口的心臟砰砰跳得厲害。「七月?」她又叫了一聲。

    沈七月依舊沒有回應。

    綠袖在一旁看著著急。她是最近才調到夫人身邊,之前聽人說姑娘是個小傻子,可見了姑娘幾次後,綠袖卻覺得,即便姑娘真是小傻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可人疼的小傻子!

    府里人對姑娘少有善意,夫人更是因為姑娘的緣故遭受不少非難,最近尤其如是,幾乎可以稱得上步履維艱。無端遭受這樣的冷遇,即便是親女兒,也不免會遷怒吧……就像她娘一樣。

    所以即便紅綃拉了她一把,綠袖還是忍不住想為姑娘說話。

    不過,當她看到夫人的眼睛時,卻驀然止住了腳步。那樣小心翼翼、飽含期待,像看著世間最珍貴寶貝一樣的眼神……

    宜生沒有注意小丫頭的心思,她抱著七月,又輕輕喚了一聲,然後便緊張地等待七月的反應。

    沈七月依舊在玩九連環。

    白胖的小手已不似方才那樣笨拙,反而越來越靈活。一根根小胖指頭穿花蝶兒般,在白玉小環與環柄間來回穿梭,那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快得讓人幾乎分不清玉和手。

    「嘩啦」一聲,九個白玉小環和環柄完美分開,再無一絲勾連。

    綠袖目瞪口呆地看著沈七月,不由脫口道:「姑娘真聰明!」

    「阿娘。」

    軟糯糯的聲音響起,沈七月手上還抓著九連環,頭卻終於抬了起來,小腦袋朝宜生懷裡蹭了蹭,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那抬起的面孔精緻無比,唇如塗朱,齒若編貝,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沉靜如深泉,清晰地倒映出宜生的身影。雖還年幼,卻不難看出長成後將會是何等的絕色。

    宜生生得美,閨中時便名滿京華,而她的夫君沈承宣,論皮相也是一等一的好,雖不至擲果盈車,卻也是不少閨中少女的夢裡人。兩好合一好,沈七月的相貌便更是青出於藍。

    看著熟悉的小臉,聽著熟悉的嗓音,尤其那聲平平淡淡,似乎不夠甜,卻沒有一絲刻意的「阿娘」,宜生瞬間眼眶酸痛,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

    紅綃和綠袖惶然對視,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紅綃擔憂地喚了聲。

    宜生擺手,流著淚的臉忽又綻出笑來,「無事,我……我是高興的……我很高興……很高興……」說罷伸手要抹臉上的淚水,卻被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擋住。

    宜生與丫頭說話的時候,七月軟趴趴的身子伸直了些,歪著腦袋,看著娘親臉上的水珠,忽然湊近宜生的臉,伸出小腦袋,用溫軟的臉頰靠近,一點點蹭起那些淚珠。

    溫暖柔滑的感覺讓宜生身子一僵,直到七月將她臉上的淚珠蹭完,身子才恢復鬆軟。只是,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意,卻似乎又要傾盆而出。

    七月蹭完淚珠,腦袋又埋到宜生懷裡,拱了兩下,便不再動了。很快,宜生胸前便響起了小呼嚕。

    「姑娘睡了。」綠袖笑著小聲說道,聲音裡帶著鬆快。夫人這樣子,哪裡會是遷怒姑娘的樣子。果然,娘和娘是不一樣的。

    宜生擺擺手,示意兩人下去。

    紅綃綠袖便安靜地退出內室。

    宜生抱著懷裡的七月,走到繡榻旁,卻沒有將七月放到繡榻上,而是依舊自己抱著,貪婪地看著懷中的睡顏,仿佛數年未見一般。

    可不是數年未見。

    算上做鬼的日子,已經整整十五年。

    即便是一樣的臉,即便一樣叫著「阿娘」,可一個母親,又怎麼可能會對女兒的變化毫無察覺。

    人都說威遠伯府嫡長女沈七月是個傻子,十歲了還只會叫一聲阿娘,又是個鬼節出生的鬼孩子,看人都直勾勾地盯著,要惹她不高興了,保不准還會撓你一爪子。

    這樣的孩子,長得再美也不討人喜歡。

    誰知,沈七月十歲生辰前半個月,不小心從假山上跌落,再醒來,傻病卻慢慢好了!不僅病好了,還聰明靈巧地讓人驚嘆!

    沈七月的爹沈承宣大喜,自此對沈七月熱絡不少,連帶著對夫人渠氏也多了些耐心。

    即便是一向不喜歡這個孫女的威遠伯夫人譚氏,也對此表示了欣喜——家裡有個傻姑娘畢竟不是什麼好名聲,不僅帶累府里其他姑娘,說不得對寶貝孫子們的婚事也有妨礙。

    所以,沈七月傻病一好,除了少數人外,真真是皆大歡喜。

    宜生起初也是歡喜的,比任何人都更歡喜,歡喜地甚至忽略了很多東西。

    可是,逐漸的,這歡喜變了味兒。變成一顆懷疑的種子,在內心深處萌發、生長,絞纏著心肺,啃噬著臟腑。她想要將之拔除,卻又不敢,因為拔除之後,很可能將是剜心之痛。

    她的七月話不多,十歲了還只會叫阿娘。但她的七月的每一聲「阿娘」都是出自自然,沒有半分生疏或刻意。

    她的七月喜怒擺在臉上,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而不會用無辜的臉孔做出迷惑人的假笑。

    她的七月不喜歡理人,不喜歡叫人,卻絕不是傻子,她知道誰是真正對她好,她解九連環的速度誰也比不上。

    她的七月……

    她的七月縱有千般不好,也是她揣在心口,含在舌尖,疼了整整十年的七月。

    那個七月再好,也不是她的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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