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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4:44:15 作者: 瓜子和茶
    老道士捫心自問,即便是他登基,也不見得能比他做的更好。

    或許還不如他,畢竟朱閔青的鐵血手腕不是誰都能學來的。

    所以下山做什麼,聽別人頌揚朱閔青?對朱閔青三拜九叩一表臣服之心?

    老道士也有幾分心氣兒,才不屑得捧朱閔青的臭腳!

    正思緒紛雜胡思亂想時,忽聽院子裡傳來幾聲人語,似是一男一女。

    老道士飄然而至,客氣道:「兩位小友,本道觀不接待外客……」

    話音甫落,那少女已是轉過身來,赧然道:「道長莫怪,因看你道觀中山櫻花開得好,就忍不住進來瞧瞧,叨擾了,我們這就走。」

    那雙明潔的眼睛和記憶深處的那人一模一樣!

    老道士只覺一陣氣血翻騰,衝撞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見那少女要走,忙極其艱難地說:「且住,小友也是愛花之人,無妨的。」

    少女笑嘻嘻轉過了身。

    她這一笑,與她更像了。

    老道士坐到石凳上,靜靜望著這二人。

    他們年紀相當,舉止親密,似是熱戀中的小兒女。

    老道士一向淡然的眼光慢慢變得溫柔起來,嘴角也不知不覺含了一絲笑。

    山風颯然而過,青色的道袍在空中輕舞,碎花如雨從他身邊掠過,伴著遠處而來不知名的誦經聲,愈發顯得老道士仙風道骨,不似凡間人。

    少女因笑道:「道長是出世的高人。」

    老道長說:「因無法入世,便只能出世,無奈之舉而已,絕對算不得高人。」

    「敢問道長道號?」

    「……無名道人,小友如何稱呼?」

    「叫我嘉蘭即可。」

    「聽口音小友是京中人士,來齊地走親戚嗎?」

    嘉蘭大笑道:「我來玩的!我要走遍大江南北,看遍我朝秀麗風光,吃遍天下美食!」

    老道長也笑:「看來你家長輩是開明之人。」

    嘉蘭笑聲清脆,「我父母不大同意,奈何祖父祖母支持,他們也只能幹瞪眼!」

    「你祖父母似乎很寵愛你。」

    「沒錯!所有孫子輩的孩子中,祖父最喜歡我——因為我長得極像年輕時的祖母!」

    老道長撫了下花白的鬍鬚,頷首笑著,很認同的樣子。

    廂房的劉文端兩杯粗茶出來,悄悄打量那少女幾眼,眼神一暗,心疼地看了一眼老道士,蹣跚著腳步慢慢去了。

    嘉蘭頗有點自來熟,嘰嘰喳喳說著一路見聞,老道士認真聆聽著,不時點頭附和,「哦,是這樣的啊」,「竟有此事」,「我從沒見過呢」。

    不知不覺中,夕陽的餘暉灑滿小院,柔和的暮風輕輕搖著玉蘭樹,一隻鳥兒遠遠地飛過來,安靜地落在枝頭上,幾似乎陶醉在迷人的花香中。

    山門外匆匆進來一個侍衛,低聲和他二人說著話。

    老道士隱隱聽到「皇后」、「不適」幾個字樣,但見嘉蘭眉頭微蹙,心下一驚忙問道:「可是你祖母身子不適?」

    嘉蘭吃驚地望著他,「我祖母好得很。」

    忽撲哧一笑,「她和祖父鬥嘴,不小心把祖父氣著了,想叫我回去救火……真是老小孩。不用管他們,還沒等我回京城,這倆人準保和好如初了,沒的還嫌我多事呢!」

    老道士咂咂嘴,忽然覺得好酸。

    夕陽逐漸沒入山間,蒼茫的暮色逐漸籠罩大地,嘉蘭便要起身告辭。

    卻在此時,劉文手裡捏著毛茸茸的狗尾草小狗跑過來,躬身道:「姑娘留步,這個東西你能解開嗎?」

    嘉蘭拿過來仔細瞧了半晌,遞給旁邊的少年,「你會嗎?」

    少年三下五除二解開,卻是穗子杆子弄得一塌糊塗。

    嘉蘭撅起小嘴瞪著她,似是埋怨,又似是撒嬌。

    少年求助般望向老道士。

    老道士失笑,隨手揪下幾根狗尾草,枯瘦的手指已經不靈活了,過了足足一刻鐘,小兔子才躍然手上。

    「給你,拿著玩吧。」

    嘉蘭失笑,「上年紀的人都這麼哄孩子嗎?」

    老道士的手一頓,不自然地說:「此話怎講?」

    嘉蘭手指來迴轉著草杆,漫不經心道:「我祖母偶爾也編這些小玩意哄我們玩,不過沒你編得精緻。」

    老道士的心狠狠抖了下,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嘉蘭關切問道:「您是不是不舒服?」

    老道士盯著她手中的狗尾草,眼神逐漸變得幽遠,「你祖母也學會了……」

    他是不是可以認為,他於她並不是生命中一晃而過的過客,而是偶爾可以回想起的,青春風華中的一抹顏色。

    哪怕極淡極淡,與朱閔青濃烈張揚的顏色無法相提並論,哪怕隨著時光流逝而逐漸消失不見,哪怕僅僅是剎那間的萌動,他也滿足了。

    老道士仰起臉來,天邊的晚霞照耀著他,像是一幅畫。

    嘉蘭忽然覺得,這人年輕時必定是個俊美異常的男子。

    朱懷瑾輕輕笑著:「嘉蘭,多謝。」

    嘉蘭不明所以。

    劉銘覷著朱懷瑾的臉色,大大鬆了口氣:「總算解開了心結,明日應能下山吧……」

    天色將晚,少年拉著嘉蘭告辭了。

    山間的夜風很涼,朱懷瑾披著氅衣盤腿坐在蒲團上,桌上燃著一盞油燈,旁邊是堆了一地的狗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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