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2023-09-21 14:39:42 作者: 繡生
他被衣袖遮住的手微微顫抖,真切體會到了為何從前這麼多人對永安王敢怒不敢言。
實在是太過囂張!
然而形勢比人強,如今皇帝都奈他不何, 他受了氣,也只得暫時忍下。
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王爺說的不錯。」
葉知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平復了怒意之後,眨眼便換上了慈父面孔,溫情脈脈地看向葉雲亭:「來之前我還擔心你過得不好,眼下見王爺待你如此好, 卻是為父多慮了。」
「是啊。」殷紅葉用帕子掩了掩嘴, 跟著附和道:「我們大少爺自入了王府啊, 與往日越發不同。從前見到你父親和我都要規規矩矩地請安問好,如今做了王妃,家裡人說幾句體己話都還得請示。」
她面上笑盈盈, 話里卻藏著針。指責葉雲亭端著身份,不敬父母。
「你又胡說些什麼。」葉雲亭還沒出言, 葉知禮便先叱了一聲, 皺著眉頭不悅道:「雲亭自小性情溫順純良, 最孝順父母。」說罷又轉向葉雲亭,神色溫和道:「你母親的性子你知道,她就是嘴巴不饒人,其實心裡也關心你。」又拉了一把一直未曾說話的葉妄:「就連你弟弟這個沒心沒肺的,今日聽說我和你母親要來看你, 也鬧著跟了過來。」
葉妄被他拉了一把,被迫到前面來,與葉雲亭面對面。
他沒敢與葉雲亭對視,飛快撇開了眼,
——聽說父親母親要到王府拜訪,他到底還是跟著來了。可真見到了人,卻又心虛愧疚,不敢面對。
甚至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葉雲亭。
葉妄低著頭,嘴唇緊抿,沉默著掙開了葉知禮鉗制的手,退到了殷紅葉身後去。
葉知禮本是想借著兄弟關係緩和一下氣氛,卻不料葉妄表現得如此不配合,他手中一空,臉上就僵了僵,隨後笑罵道:「先前是你吵著要跟來,怎麼現在來了,卻又話都不與你大哥說了?」
葉妄繃緊下頜沒接話,葉知禮只得把獨角戲繼續唱下去。他混跡官場,早就練就了一身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不若我們尋個安靜的地方,一家人好好說說話?」
葉雲亭看著他滿臉慈色,只覺得可笑。
過去十多年裡,他從未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同他說過話。絕對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不耐的、頤指氣使的、高高在上的。
他們之間,不像父子,更像是君與臣,主與仆。
在葉知禮面前,他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被動地接受一切不公對待。
可現在,他早就已經不是齊國公府的大少爺了,好與壞,生與死,他可以自己決定,而不是被迫接受別人的安排。
葉雲亭心裡這麼想著,便當真笑了出來。
他本來是溫和的長相,像一塊被打磨得極光滑沒有稜角的玉石,但眼下笑起來,卻仿佛玉石覆了一層霜雪,染了冷色。
「我記得我被送進王府那一日,我同父親說過。從此之後,我與齊國公府,再沒有任何瓜葛。」
他面容平靜,烏黑的眼眸直視著葉知禮:「如今父親尋來王府,說這些父子親情又有什麼意思呢?」他一字一頓道:「我以為,我們父子之間,除了生育之恩,並無養育之情。生育之恩自你將我送入王府之日,便已經兩清。我們之間,還有何話可說?何情可敘」
這一番話,葉雲亭憋了許久,如今終於親口說出來,只覺得暢快。
他眉目間一片平和之色,沒有不甘,沒有怨恨,只是平靜地詢問。
葉知禮習慣了官場上話只說三分的彎彎繞繞,如今被他一番直白的回擊,先是愣了一愣,隨後便是震怒。
他怒而睜大了眼,顫著手指向葉雲亭:「好,好!你這些年學得禮義廉恥,都學到了狗肚子裡去了?不孝不悌,忤逆父母的孽障!我當年就不該留下你!」
「父親氣糊塗了,我並未上過學,也沒人教我禮義廉恥。」葉雲亭神情平靜:「我有今日,全拜父親所賜。」
富貴人家的子弟,三歲開蒙,八歲入家學,若再有權勢些,十二歲便能入國子監。
齊國公府是上京城裡一等一的權貴之家,然而葉雲亭身為國公府的大公子,卻從未正經上過學,這事說出去怕是都沒人相信。
葉雲亭當年懵懂,還是奶娘有一回沒忍住抹著眼淚同他說國公爺偏心太多。小少爺都請了先生開蒙了,卻對大少爺不聞不問。
他那時不懂開蒙是什麼意思,只是見奶娘哭得傷心,便想去同父親說一說,讓他給自己也請個先生開蒙,這樣奶娘就不會抹眼淚了。結果自然是他被葉知禮訓斥了一番。當時他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只覺得有些失望。倒是回去的路上經過葉妄的院子,無意間聽見裡頭正有人在念《千字文》,起了好奇心趴在牆外偷聽,才隱約明白了奶娘為何難過。
許是他天性里就愛讀書習字,那一日他聽先生在院子裡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雖不解其意,卻忍不住跟著反反覆覆地讀。那一日先生將《千字文》念了兩遍,他便也跟著背了下來。
但他無人教導,自己琢磨不透其中意思,最後忍不住大著膽子,等在先生下學的路上去問他。先生那時聽他背了一遍《千字文》,便沒有再問他旁的事情,只讓他每日天黑之後去他的院子裡,親自教他讀書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