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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59:13 作者: 姜久久
「沒有手牌不許出去,誰來了都一樣。」守衛道。
戚繁音渾身的勇氣陡然間卸了大半,身體幾乎就要因為戰慄而栽倒。
「鬧什麼呢?」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戚繁音脊背僵硬,一陣涼意從腳心升起,慢慢席捲全身。
守衛不認識戚繁音,卻不能不認識燕娘,忙迎過去,殷勤道:「燕娘,您怎麼來了?有什麼只管吩咐一聲就是,怎麼還勞你親自到這腌臢地方來。」
燕娘絞著帕子,香手輕輕拍了下守衛的肩頭,身姿妖嬈:「前頭人多,悶得慌,所以到後面來透透氣。」
守衛只覺燕娘搭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滾燙,渾身酥麻入骨。
燕娘容貌極為明艷,灼若芙蕖,又是女人中的女人,男人一沾到她腿就軟得走不動路。
她纏著守衛:「你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守衛心都酥了。
戚繁音不知燕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只知道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好像燕娘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只顧著跟守衛調笑了。
戚繁音趁機開了耳門,悄悄跑了。
外面是茫茫大雪,空巷裡積了尺深的白雪。
進梨月坊一個多月,外面的天地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天地了。
她跑到空巷上,迎面走來兩人,他們說道:「真慘啊,寧安侯前幾天剛行刑,戚家姑娘今天就要接客了。」
「我聽說寧安侯滿門男眷都死了,女眷都充作官妓,寧安侯行刑後連屍首都沒人收斂,還是李樵夫看他可憐,把他拖去亂葬崗的。」
人走遠了。
戚繁音只覺茫茫天地間沒有光,沒有希望,也沒有前路,她渾身被抽去魂靈,只餘一具空殼。
她沒了氣力,跪倒在地,在大雪中哭得聲嘶力竭。
直到一道俊逸的身影撐著傘,在鵝毛大雪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抬頭,他低頭。
四目相對,雪絨從傘沿墜落,輕飄飄落在她的肩頭。
顧衡俊美的眉目無悲無喜,只從玄色大氅里伸出了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他居高臨下睥睨著她,面無表情。
「跟我走,還是留下?」
顧衡,一身世家公子般的清貴容貌與氣度,卻沒人敢信他陰鷙狠毒,曾經只因有人跟他政見不合,他便設法滅了那人滿門。
戚繁音見過他,那時他及第登科,上門拜會長官。
那年的春光很好,有石橋流水,有海棠漫春,梁瀚文捉弄她,把她抱上了牆頭,她急得直哭。
顧衡打海棠苑走過,被她的哭聲引到矮牆邊。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顧衡,他站在那裡,姿態從容,眉眼中透出一股詩書堆砌出的文氣,眼睛裡像是盛滿繁星,對她粲然一笑,那些星子驟然間散開。
他的眼神乾淨澄澈,絲毫沒有後來位極人臣時透出的陰冷狠戾。
她哭得滿臉淌淚,一張小臉憋得比海棠還紅,看到他的笑,眼淚止住了,試探性地朝他伸開手,哭聲奶氣:「叔叔,幫我。」
他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幅畫,抬手把她從高高的牆頭抱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輕颳了刮她的鼻頭,聲音溫和:「傻孩子,別淘氣。」
那是戚繁音對顧衡最初的印象,溫和文氣。
之後就聽說他入仕之後陰鷙狠毒,為掃蕩政敵不折手段。
曾經的上司也反目成仇。
世人都說,寧安侯府垮台,背後或許有顧衡在推波助瀾。
那個下雪天,顧衡出現在走投無路的她的面前。
剎那間,浮現在她腦海里的竟然不是關於父親和顧衡針鋒相對的事情,而是很多年前午後他小心翼翼把她從牆頭抱下來時掌心的溫度。
她想,與其被捉回梨月坊做個千人枕萬人嘗的尤物,還不如討好顧衡一人。
於是她說:「我跟大人走。」
顧衡就把她帶回了葳蕤園。
真快啊。
從梨月坊出來是上元節,馬上就到中秋了。
這大半年時間裡,她一步也沒踏出過葳蕤園。
外面又是怎樣一番天地了?
戚繁音輕輕眨了眨眼,纖長濃密的卷睫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讓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幾分蒼涼。
「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香如進來道。
戚繁音點頭,戴好幕離,在香如的陪伴下出了葳蕤園。
天上下著濛濛細雨,馬車在亂葬崗下停了下來。
香如踩著矮凳下了馬車,抬手去扶下馬車的戚柳,細聲道:「姑娘注意腳下,這地兒不平坦。」
兩人下了馬車,王先生已經等著了。謝嬤嬤辦事周到,還專程請了寶光寺的和尚在旁邊念經超度。
王先生見到戚繁音下馬,迎上前去道:「姑娘,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您焚香便可開墓了。」
邊走邊說,他把戚繁音引至一棵柳樹下,駐足:「姑娘,老侯爺就在這裡。」
戚繁音怔住,一時間腳下如有千鈞重,一步也挪不動。
環顧四周,風聲蕭蕭,無名之墳比比皆是。
她的父親就長眠在這荒郊野嶺,她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姑娘。」香如輕輕喚了聲她的名字,遞上一張絲帕,聲音里也帶了哭腔。伺候戚繁音這麼久,香如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只要是和寧安侯府沾邊的事情,她就難以控制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