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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54:27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一隻玉司南。
「此物,乃文皇帝傳下。」皇帝道,「自文皇帝以後,歷代皇帝皆納於錦囊中隨身佩戴,以為護佑。朕聽先帝說,此物乃關係天下國運,可究竟如何關係,從來無人能說清。直至女史與朕說起施氏與玉司南的關聯,方記起此物。」
虞嫣吃驚不已。
「這玉司南,就是施女士得到的那隻?」她問。
「正是。」皇帝道,「施氏當年臨別之前,將此物贈與文皇帝,為文皇帝珍愛,伴隨一生。」
虞嫣沒有說話。
她想到了蔡瑜送來的那篇《永明樵問》。蔡瑜是如何知道的,如今也昭然若揭。恐怕還在那邊的時候,皇帝就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但他一直深藏於心,甚至對蕭寰也沒有透露過。
「當年,文皇帝曾攜帶此物,追著施氏蹤跡而來,幾乎尋遍碧落黃泉,卻並不曾尋得她半點蹤跡。直到後來,他終於從一位廟祝口中,得知了這翁仲的來歷。」皇帝道,「此物生於池中,乃兩界鎖鑰,偶爾被人發覺,驚動了周穆王。穆王以為任其現世,乃惑亂人心,天下將不穩,於是求問西王母。西王母告訴穆王,兩界本同向而生,這邊一處靈池白玉,那邊亦然。若將白玉放歸原位,其路自斷;將兩界白玉相牴觸,其路自毀。」
「穆王想將此路毀去,卻只得這邊的白玉。他派人到那邊去尋,挖掘許久,一無所獲,只得放棄。
穆王令太史將白玉雕作司南,祈求其護佑平安,將其重新埋入池中。此後,靈池之事只存於密檔,不復為世人所知。」皇帝看著虞嫣,「直至施氏攜著那邊的玉司南,從池中突然現身。」
他說的這些,除了一些細節,虞嫣大抵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了許多,怎麼不告訴我?」她說。
皇帝不答反問:「女史可曾想過,為何文皇帝與施氏不曾再見過面?」
虞嫣想起了《永明樵問》里,文皇帝借樵夫之口,向神仙問起的話。
既然世間還有他心馳神往的去處,那麼他能不能拋下塵世,欣然而往?
還有施婧在日記里寫下的:「……我離開時,他問我,還會不會回來?我說也許會。他又問我,如果他將自己的責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呢?」
……
虞嫣沉默片刻,道:「文皇帝並不知道怎麼過去?」
「文皇帝知道。」皇帝道,「他曾經令人在這水池中掘出了另一隻玉司南,即便他手中無異界之物,照施婧之法,應當也可過去。」
虞嫣一怔。
「可文皇帝不曾這麼做。」皇帝注視著她,「因為他知曉,一旦過去,他便會拋下這邊的一切。當上了皇帝,身上的重擔便要背負一世,至死不會卸下。施氏於他而言,只可像陶潛筆下的桃源,存於念想,而用不可得。」
從這話里,虞嫣聽出了意味。
她和蕭寰,本質上何嘗不也是這樣的關係?
「文皇帝想當然。」虞嫣道,「他甚至沒有嘗試,怎麼知道桃源只能存在於念想?」
「女史可曾想過,施氏為何要將玉司南留給文皇帝?切勿忘了,當年她以為玉司南只有這麼一個,且失了這玉司南,她便過不來了。」
虞嫣啞然。
施婧這麼做,意思很明顯。文皇帝在這邊的身份和家庭,是她難以接受的,兩人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像文皇帝說的那樣,將他自己的責任全都完成,卸下了身上的重擔。
但如果是那樣,就意味著他要拋棄所有。
所以,施婧把選擇權交給了文皇帝,讓他有朝一日真的決定這麼做了,再去找她。
《永明樵問》里,仙人的回答又浮起在腦海。
他說,人生於塵世,只要不曾超脫生死,便仍是塵世中人,遑論拋下?所謂那心馳神往之處,並非可讓人忘盡憂愁,其引人之處,乃在於那是人妄想中的退路罷了。
而最終,文皇帝的選擇,是將他和施婧的過往深埋心底。
正如陶淵明筆下的漁人,即便心中再是念想,也永遠無法觸碰桃源。
第360章 司南(下)
「陛下說起這些,想來並不只是為了與我探討文皇帝與施女士的故事。」虞嫣沉默片刻,道,「如果有吩咐,還請直言。」
「子昭如今處境,亦與當年文皇帝相似。」皇帝緩緩道,「女史也知曉,這天下離不得他。」
虞嫣道:「我知道,我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他放棄這邊的事。」
「想來,子昭也與女史約定過,將來將這邊的天下安定之後,便卸下所有,到女史那邊去。」皇帝說著,自嘲地淡笑,「女史不必詫異,朕這兒子是何心性,朕明白得很,不必問也能猜出來。朕四個兒子,唯子昭最有大略之才,但也唯有他像足了文皇帝,總帶著幾分避世情懷,讓朕傷透了腦筋。」
虞嫣無語。
「子昭是個負責任的人。」她說,「他如果要離開,一定會把所有事都安排妥當。」
「這便是子昭的狂妄之處。」皇帝道,「自古以來,為君者,除非被迫,從無半途禪位之人。可知為何?並非是因為他們貪戀權威,而是一旦登上御座,便是家國天下都負在身上,再不可放下,至死方休。當年文皇帝文治武功皆出色,乃古往今來屈指可數的明君,可他為何一直不曾去赴那施氏之約?非不願也,乃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