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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東陽郡王府那處曾經鮮亮無比的院落一片說不出的灰敗冷清,上房東廂,孫老夫人雙頰塌陷、形容枯槁的半坐半躺著,神qíng淡然的看著對面不停落淚的呂嬤嬤道:「阿琳到底是我的女兒,四哥兒走了,她怎麼會獨活?走的好。」「嗯。」呂嬤嬤哽咽著應了聲,孫老夫人悠悠長嘆一聲,移開目光望著yīn沉沉的窗外,怔怔的出著神,仿佛在和呂嬤嬤說話,又仿佛自言自語道:「你說,當初我要是不起這個心……阿琳跟huáng家二哥兒一處長大,多好的一對,都怪我,那瞎子說我是火中取栗不得好死,果然,不得好死……可我不後悔!」孫老夫人猛轉頭目光犀利的盯著呂嬤嬤:「不後悔!人活一輩子,不是為了吃飽等死!是要做大事!敗了又能怎麼樣?不過一個死字!我,不後悔!」孫老夫人昂著頭傲然道,呂嬤嬤不停的點著頭。好一會兒,孫老夫人長長的舒了口氣,將差不多已枯gān的手伸向呂嬤嬤吩咐道:「時辰不早了,侍侯我洗漱更衣,你也收拾收拾,咱們該上路了,別讓阿琳和四哥兒等久了。」呂嬤嬤嗚咽了一聲,扶起孫老夫人,揚聲叫人進來侍侯香湯沐浴。

    連忙了將近一個月,年也在白茫茫的忙碌中走遠了,五皇子等諸人將官家棺槨送至寢陵出來,蓬首垢面的出來,個個急忙忙要趕緊回家好好洗漱換身gān淨再好好歇一覺,明天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和一連串的冊封典禮,還有得累呢。

    五皇子出來上了馬,一眼看見不遠處正要上車的蔣鴻,勒著馬頭原地轉了個圈,突然拌動韁繩衝到蔣鴻車旁,馬鞭揚起,挽了個鞭花重重抽在那匹拉車的五花馬身上,直抽的那馬一陣吃痛之極的厲嘶,要不是武思慎躍身過去拼力緊拉,那馬就得拖著車子衝進旁邊擠擠挨挨的百官中去。

    蔣鴻垂頭垂手站著一動沒動,徐思海緊握雙拳,對五皇子怒目而視,冷明松雙手緊緊拉著徐思海,雙眼卻緊盯著蔣鴻,武思慎驚出了一身白毛汗,看看蔣鴻,又看看騎在馬上一臉傲慢睥睨著蔣鴻的五皇子,彆扭的扭過了頭,這一筆糊塗帳可不是他能理得清的。

    已經上車正要上車和還沒上車的文武百官鴉雀無聲的看著這一幕,新朝最耀眼的兩個年青權貴,還沒等新皇登基就翻了臉?唉,新一代的黨爭這就拉開了序幕!五皇子勒馬轉了個圈,昂然而去,蔣鴻神qíng平靜的仿佛沒有任何事發生,安安然然上車而去,呆怔的眾人這才紛紛上馬上車,一路心事重重,黨爭既然序幕拉開,這隊站還是不站?該站哪邊呢?

    姚相公放下帘子,沖和他對面而坐的幕僚秦先生點了點頭,秦先生敲了敲車廂板,車子緩緩開始走動,姚相公接過秦先生遞過的濕手巾用力擦了把臉,長舒了口氣道:「蔣家又出了個宰相之才。」

    「嗯?東翁說的是……蔣鴻?」秦先生驚訝道,姚相公『嗯』了一聲:「這個年紀就有這樣的心計,令人佩服之極。」

    「東翁是說……他和五爺這場風波?是有意為之?」

    「他蔣鴻是何等樣人,會為了一個女人君前失儀?哼!那不是笑話麼?如今這qíng形,」姚相公頓了頓,傷痛的嘆了口氣:「范相老了,蔣相就要貴為首相,蔣鴻這趟北征極得太子青眼,他和徐思海、冷明松既是姻親又系出一門、同氣連枝,和武思慎有夥伴之誼,和晉寧郡王一向jiāo好,晉寧郡王和姜正源關係非同一般,晉寧郡王妃和武思慎之妻、冷明松之妻又極之要好,你看看,他這一張網網盡了未來的朝中權貴,官家治朝,講究個制衡,可蔣家這勢,誰能制衡得了?」

    「可若是蔣鴻和晉寧郡王翻了臉……」秦先生撫掌讚嘆:「這一張網就得拆成兩家,彼此相依又相制,確實絕妙之極!」

    「是啊,彼此相依相制……」姚相公疲倦異常的閉了閉眼睛:「就如當年的四爺和太子。」「四爺……竟就這麼走了!」秦先生眼眶微濕,輕輕一聲嘆息,姚相公痛苦的臉上連連抽動了幾下,半晌才說出話來:「四爺……令人敬仰,我不後悔,若重來一回,我還是輔助四爺,一定輔助四爺成就大事!可惜,可惜了!四爺若能……必qiáng於太子!」

    「四爺這一走,免去了一場血雨腥風,不知救了多少人家,只可憐大姐兒,襁褓之間失了怙恃,往後這日子……」秦先生說不下去了,姚相公微微仰頭:「四爺和王妃以已之命活了無數人,這份功德足以讓大姐兒今生福喜安康,施因必有果!」秦先生忙連連點頭,姚相公用一根手指挑起車簾,看著車窗外枯敗的冬色,好一會兒才放下帘子,看著秦先生低低道:「姚家,也該有個了斷了,回去就讓人遞摺子彈劾大郎,就qiáng奪民財致死案吧。」

    「啊?呃!」秦先生愣愕:「東翁!大爺聰穎果敢,早晚雛鳳青於老鳳聲,正是姚家未來之希望,再說這奪財致辭死事與大爺全不相gān,東翁怎麼能?」

    「我知道我知道,」姚相公擺著手打斷秦先生的話,老淚橫流:「先生說的這些,我怎麼會不知道?可……有什麼法子?先生說的這些,先生知道的,眾人都知道,誰不知道大郎才gān出眾,青出於藍?就是因為眾人皆知,大郎才活不得,大郎若活著,就算太子肯抬手放過姚家,可那些人呢?姚家的對頭,姚家得罪的那些人呢?都知道大郎活著姚家就不算敗,誰肯罷手?我這相位不過旦夕間,已無力護持姚家,大郎之力,還不足以護持姚家,到時候只怕不光是大郎xing命難保,整個姚家都要傾翻倒地,無一完卵,只能如此,只能如此啊!都怪我,一心栽培大郎,反是誤了他!」姚相公抬手捂住臉,淚水從指逢間不停湧出,秦先生長長嘆了口氣,也跟著淚流不止。

    「那就讓鄒慶上這份彈劾摺子?鄒慶無幫無派,又以清梗著稱,這摺子由他上,旁人不會多想。」見姚相公止了悲聲,秦先生輕聲商量道,姚相公點了點頭:「好,就再送他一份功勞吧。咱們賓主一場,我原想輔助四爺成就大事後與先生詩酒江湖,如今……唉,不能再連累先生了。」

    「東翁這是哪裡話?」秦先生笑容灑脫:「何言連累?我孤身一人,怕什麼?東翁若回鄉閒居,正少不得我,打打雙陸漁樵湖山,沒在下相伴,東翁豈不少了無數樂趣?」

    「好好好,先生既如此說,那就隨我返鄉閒度殘年,功也罷業也好,早晚一把huáng土,就是官家那樣的,不也埋進了huáng土堆?早死也罷晚死也好,又能如何?不過如此!」姚相公重重拍在車窗欄上,笑的淒涼而痛快。

    第三四四章心機

    五皇子縱馬而回,一路進了正院,剛轉進垂花門前,就被熊嬤嬤攔下來:「爺剛從皇陵回來,還是先洗漱換了衣服再進去,王妃懷著身子,犯忌諱的地方多。」五皇子應了一聲,伸長脖子往院裡探頭看了看問道:「恬恬好些沒有?還吐不吐?」

    「好多了,熱水都備好了,爺趕緊去洗漱。」熊嬤嬤連讓帶推著五皇子到旁邊院子裡洗漱gān淨換了衣服,這才放他進了上房。李恬迎出來,五皇子嚇了一跳:「你怎麼起來了?趕緊回去躺著!」

    「我沒事了。」李恬被五皇子扶回炕上微笑道,五皇子牽著李恬的手,湊近到李恬臉上仔仔細細看了幾遍,見李恬氣色紅潤,這才舒了口氣道:「你是雙身子人,要格外小心才行。」

    「嗯,」李恬柔順的應了一聲道:「我讓人趕緊擺飯,你吃了好好歇一晚,明天什麼時辰進宮?」李恬邊說邊示意瓔珞,五皇子一聲哀嘆:「寅初就得到禁中,太子登基,冊封后妃,封賞慶賀,接著就得加恩科,這一忙又得一個月!先給我盛碗湯!一個月沒見ròu味了!」飯菜擺好,五皇子也顧不上說話了,連喝了兩碗湯,又多吃了一碗飯,撫著足飽的肚子滿意的嘆了口氣,李恬從青枝手裡接過茶遞給五皇子,示意眾人退下,自己取了碟蜂蜜梅子掂了只放到嘴裡,看著五皇子道:「有幾句話,我想,還是跟你說一說好。」五皇子一愣,疑惑的看著李恬,李恬垂著眼帘接著道:「我外婆,林老夫人向來與世俗眾人不同,當年,冷明松是外婆看中的,也是我自己挑中的。」李恬頓住話,抬頭看了眼五皇子,五皇子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垂下眼帘抿著茶,等李恬往下說。

    「文如其人,我是看冷明松的文章挑選的。我原來的打算,這輩子只求個安閒度日,尋個胸無大志、沒本事也沒脾氣的郎君,有錢有閒,兩個人賞花種糙,養狗溜鳥,喝杯小酒吟幾行酸詩,就這麼過一輩子。冷明松文章淡然隨xing,想來人也是個不求大功的,我就選中了他,誰知道後來婚事不成。」李恬輕輕嘆了口氣:「後來我又看中了徐學士家九郎徐思靜,諸事皆妥,誰知道臨最後被勇國公夫人劫了這門好親,那時候的qíng形你也知道,我身處困境。」李恬又嘆了口氣:「蔣鴻人品出眾才qíng出眾心計出眾,志向更是出眾,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後來之所以動了心思,不過是兩害權衡取其輕罷了。」

    「兩害權衡取其輕!」五皇子想笑忙又用力咳了回去:「恬恬,你別誤會,我沒疑你……我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聽我說。」五皇子挪了挪,靠到李恬身邊低低道:「四哥走的這麼gān脆,我有點沒想到,咱們倆個都是貪生怕死,確實,好死不如賴活著,」五皇子自嘲了一句:「我原以為四哥大約要隱姓埋名遠走高飛,沒想到他竟就這麼一杯毒酒走了,他走了,葉貴妃也走了,孫老夫人病死,姚相公昨天和我說,太子登基後他就遞摺子請辭,四哥一系,就這麼雪消冰融,一場血禍消彌於無形,可這朝里,轉眼就成了一枝獨大,我,一枝獨大!」五皇子苦笑連連:「阿爹活著時,我跟著太子,和四哥一系斗的你死我活,現在太子做了官家,四哥沒了,這朝里就剩我了。」

    李恬恍然『噢』了一聲,五皇子輕笑一聲摟了摟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唉,恬恬,我不是沒想過諸事不管,只安心做個富貴閒人,可你想想,我們兄弟六個,二哥病死,三哥守陵,四哥死了,老六……太子大約也不會用他,就只有我,太子怎麼會放我閒居山野?再說,本朝也沒有皇子安富尊榮一味閒養的例,這富貴閒人,一時半會的,我還做不得。」李恬聽的嘆了口氣,這是實話,五皇子摟著她也跟著嘆氣:「所以我不得不多打算打算,與其讓太子給我豎個對頭,倒不如我自己先豎一個,蔣鴻有相公之才,和我相對,他當得起,有我相對,太子必定會重用他。恬恬,我沒有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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