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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守陵??」四皇子聲音拖長,透著幾絲掩不住的笑聲:「到底是以寬厚見稱,這份大度!哈!不錯不錯!那葉家呢?姚相呢?你四哥我在朝中威望不亞於他,曾經跟隨我的那些人呢?他打算怎麼處置?」五皇子緊閉著嘴一聲不吭,怎麼處置都不是他該管的事。
「我不去守陵!」四皇子聲音平靜卻斷決非常:「我和他,是生死之爭,要麼生,要麼死,哪有第二條路?守陵?哼,虛偽之極!」
「四哥!」五皇子一下子竄起來:「都是兄弟,哪有生死之爭?再說,這是阿爹……是阿爹……」五皇子一停的甩著手,這是他們的阿爹拿他們當蠱養,挑他們生死斗,本非他們所願。
「我懂!」四皇子眼底閃過絲暖意,沖五皇子擺著手,聲音也溫和不少:「那又如何?算了,我早有打算,站出來那天我就打定主意,成生敗死,我不苟活。」看著五皇子重又落了座,四皇子才接著道:「此一戰,我有大錯。」四皇子突然哽住,硬硬的轉過頭出神的看著窗外,好半天才透過口氣接著道:「失了時機,是我連累了大家,我若活著,太子怎麼能放得下心?他有帝王之能,我也有,一點不比他差,說不定比他還qiáng上一星半點,朝廷內外一心向我的人也有很多,我若不死,太子不放心,他們也不會死心,太子一定會清洗,他們一定會yīn謀陽謀迭出,這中間又得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何苦呢!」
五皇子聽的動容,嘴唇動了動想勸,四皇子抬手止住他接著道:「我厭了,」頓了頓,神qíng厭倦而寂然:「活著也不過是具走ròu,得了天下又能如何?一樣無趣。」
「四哥總得替葉娘娘想想……」
「我這就是替她著想,」四皇子輕笑了一聲:「我死了,她才能把這經念長久,但願她知道什麼叫順天應變,專心念經。」五皇子呆看著他,他說的都是正理,殘酷冰冷的正理,五皇子心裡一陣悲傷湧起,當初刀槍相搏、勝敗未辨時,自己無數次盼著他敗,甚至盼著他死,可如今,自己這心裡怎麼只有悲愴呢?
「四哥!」五皇子這一聲『四哥』滿溢著依戀和痛苦不舍,四皇子看著他輕笑道:「不必如此,咱們兄弟沒有這樣的qíng份。」四皇子微微仰頭,目光從五皇子身上移開,越過他看向窗外,五皇子默然看著他,垂下了眼帘,靜寂了好大一會兒,五皇子輕輕嘆了口氣,四皇子轉回目光看向五皇子道:「孫氏要出家修行,祝氏要跟我走。」
「那大姐兒?」五皇子愕然而驚,四皇子臉上掠過絲痛苦不忍,眉頭蹙起又鬆開:「太子是寬厚之人,一個嬰孩,又是個女孩子兒,正該好好照應以博得個仁義慈悲的好名聲,以後大了嫁人,若能說得上話,煩你和……和她替她挑個好人家。」五皇子好半天才長嘆一聲重重點了點頭。四皇子垂頭玩弄著手裡的杯子,停了停接著道:「還有件事求你,我寫了封信,煩你給她看看,你放心,極普通的信,告個別罷了。」五皇子梗了梗,垂著眼皮點了點頭。
四皇子揚聲叫人進來取了信,遞給五皇子道:「我就不送了。」五皇子接過信,拱手告辭。出大門上了馬,先往禁中回了話,出禁中上了車,歪在車廂里,手攏在袖筒里捏著四皇子那封信,捏來捏去捏到半路,慢慢抽出信,舉起來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一隻手掀開炭盆,手落下將信輕輕丟在了炭盆里。
四皇子看著五皇子走遠了,背著手在暖閣里呆站了半天,轉身出了暖閣,穿過園子進了祝明艷的院子。
祝明艷正抱著大姐兒指給她看博古架的東西玩兒,見四皇子進來,忙將大姐兒遞給奶娘,四皇子卻伸手接過大姐兒,將她抱在懷裡仔細看了一遍,低頭在她臉上親了親,這才重又將她jiāo給奶娘,示意奶娘抱她出去。
「太子發話了?」祝明艷聲音微顫,四皇子看住她答道:「嗯,讓我去守陵。」祝明艷眼裡爆出團亮閃,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四皇子看著她,臉上微笑漸濃,直笑的如chūn日花海:「你到底不如她。」祝明艷被他笑的臉色由紅而青,這句話讓她臉色瞬間又煞白,祝明艷用力咬住嘴唇扭過頭,淚如雨下。
四皇子又笑了一會兒,抬手溫柔的搭在祝明艷肩上,微微用力板過她,抽過她手裡的帕子給她拭著眼淚道:「我說過,你不必如此,總是活著好。」
「我是你的妻!」祝明艷一把揪住四皇子的衣袖,顫抖的聲音里透著悽厲:「是你明媒正娶,飲過合卺酒,結了發的妻!」
「是,」四皇子從祝明艷手裡抽出衣袖:「我不該娶你,我負了她,也對不起你,若有來生,你要嫁個一心一意待你的人。我若有來生……」四皇子緊一句搶在祝明艷開口前道:「若有來生,只願能圓我今生的念想,能再遇上她,有緣,有份。」祝明艷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四皇子看著她笑道:「活著吧,我死後,太子不犯著難為你們孤兒寡母,守著孩子,活著不難。」
「不!」祝明艷緊攥著拳頭厲聲叫道:「我們祝家沒有怕死的人!我說過,我要跟你在一起,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四皇子默然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溫聲道:「該安排的,都安排好,我想明天晚上走。」
「好!」祝明艷淚水潸潸,好一會兒才哽咽著答應。
第三四一章崩
五皇子回到府里,剛換了衣服接過茶抿了一口,嘆了口氣正要和李恬說去建安郡王府的傷感事,外面一陣急促非常的腳步聲,小丫頭邊通稟邊掀起帘子,一個小內侍一步踏進屋急道:「宣晉寧郡王覲見。」五皇子已經跳下炕,一邊半轉身穿著衣服,一邊急問道:「誰宣的?太子?」
「是官家,」小內侍答道:「官家醒了,要見五爺。」
「啊?噢!」五皇子忙從李恬手裡接過斗蓬帶子,一邊系一邊往外走一邊扭頭和李恬道:「阿爹醒了!我走了,不知道阿爹怎麼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別等我。」李恬應了一聲,跟在後面看著五皇子出了垂花門,又愣了一會兒才轉回炕上,看著炕几上的燭光愣愣的出神。
從立了太子,官家的病qíng就毫無隱瞞的幾乎一天一報,這些天官家一直暈睡,好象就沒什麼清醒的時候,這會兒清醒了,還要見五郎……只召了五郎?李恬揚聲叫了青枝進來吩咐道:「讓人打聽打聽,三爺和四爺進宮沒有!」青枝一聽就明白了,答應一聲,急忙親自出去傳話了。
李恬緩緩坐回去,沒多大會兒,青枝急步進來曲膝稟道:「只召了五爺。」李恬眉頭微蹙很快又展開吩咐道:「讓人盯著,若是三爺或是四爺進宮了,不管什麼時候,趕緊報進來。」青枝抬頭看了眼李恬,李恬嘆了口氣道:「請熊嬤嬤和水先生,還有悅娘進來,官家,大約就在這一兩天了。」青枝輕輕抖了下,低低應了一聲,忙出去傳話。
熊嬤嬤等人進來,李恬和諸人商量安排妥當,再歇下已經夜深了。
五皇子跟著小內侍,急匆匆趕到官家寢宮,卻被攔在外面,官家在和太子說話,吩咐不許打擾。
寢宮內,官家直直躺在chuáng上,放在半舊的明huáng被子上的手枯gān的已經看不到生機,太子半跪半坐在chuáng前腳踏上,雙手握著官家一隻手,臉上兩行淚痕清晰可見,鄭大官垂手站在chuáng尾兩三步處,呆呆的看著官家,摳摟的背顯得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年。
「小月,我頭痛,你給我揉揉。」官家聲音含糊卻極柔軟,仿若十七八歲少年郎在說qíng話,太子呆了呆,下意識的轉頭看向鄭大官,鄭大官淚眼混濁,從太子身後繞上前,伸手輕輕的給官家揉著太陽xué。
「小月,是你麼?」官家用力往上抬著手,努力想去握按在自己頭上的那雙手:「你來接我了?小月,你去哪兒了?我想你,日思夜想,可我就是夢不到你,你去哪兒了?我讓簡師找你,他說你走了,你去哪兒了?我在這裡,你能去哪兒呢?小月,我想你,你總算來了,你來接我了?」太子愣愣的看著官家,鄭大官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手抖的幾乎按不下去。
「小月,別怕,以後有我,我絕不讓人欺負你。」官家的手到底沒抬起來,顫抖著又砸下去,聲音卻高昂往上:「看誰敢瞧不起你!沒人……小月,你等著,我要讓她們都跪在你腳下,小月,她們都跪在你腳下,你看到沒有?……」
「阿爹!」太子用力握緊官家的手,哽咽著叫了一聲,官家卻沉浸在過去與現實的混亂中:「小月,我的妻,我來了,你別走,等我……小月,等等我……」官家的聲音淒楚而嗚咽,太子握著父親的手抵在額頭,淚如雨下,鄭大官的手輕輕抬起來,看著一口接一口吐著氣又陷入暈睡的官家,愣怔的看出了神。
五皇子在廊下來回踱著步,他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屋裡沒半分動靜,阿爹到底怎麼樣了?五皇子停在正殿門口,焦躁的看著那道墨綠錦緞帘子,帘子一動不動。五皇子呆看了好一會兒,垂下頭背著手,又來回踱起了步子。
殿內,太子坐在chuáng前腳塌上,失神的看著又陷入暈睡的父親,看了不知道多長時候,脖子僵硬的慢慢扭頭看向鄭大官低聲道:「阿娘真是自己絕藥死的嗎?」鄭大官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直直的看著太子,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道:「慈寧皇后病的重……」
「嗯,」一陣令人心悸的靜寞後,太子嘆了口氣,看著chuáng上暈睡的官家自言自語般低低道:「阿娘走前跟我說了兩件憾事,一是沒能親自帶大我,二是對不起寧家姐姐,她沒提阿爹。」鄭大官的目光越過chuáng上的官家不知道看在哪裡,太子的話,他聽見了,卻又仿佛什麼也沒聽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滿院新進使女中,他一眼就看到比所有人都瘦小一圈、正驚恐萬狀的明月……爺喜歡她、疼她,什麼事都替她打算著……她象一株快要枯gān的糙,一點點滋潤鮮活,卻又漸漸的蔫漸漸的枯……
「……鄭大哥,明華郡主那支簪子亮的閃眼睛,我就是多看了一眼,真不是想要,我一點也不想要那簪子,那不是我該想的東西,我跟爺說,爺怎麼就不信呢?……人家是嬪,我是奴婢,瞧不起我不是應該的麼?爺氣成那樣……鄭大哥,我只想能常常看到爺,從來沒想過要做王妃,我這樣出身,這就知足了,我沒多想過……鄭大哥,我想大哥兒,想的心都碎了……全天下的人都跪在我面前又怎麼樣?我不要這些……」鄭大官心裡滿滿的都是舊日酸澀,只酸的眼窩發痛,痛得他直想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