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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王妃難道沒想到四爺會去永安寺?」水秋娘突然福至心靈道,李恬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他會去,可又想著他不會去,他是做大事的人,先前不過盡人力,沒想到他真去了,一直守到卯末。」水秋娘愣愣的呆了片刻,好一會兒才嘆息般吁了口氣道:「從前我小時候,常聽宮裡的老嬤嬤們講古,說的最多的就是這qíng債,王妃別多想,這都是前世因,這一世不過是果罷了。」
「不是前世因。」李恬的聲音極輕極淡,她知道她的前世,明明白白的知道,前世沒有人欠她的債,她的前世沒有他,沒有他們和她們,這是這一世種下的因,那果,不知道會結在哪裡……
「這是我今世種下的因……」
「胡說!」熊嬤嬤這下聽懂了,生氣的打斷了李恬的話:「這不是因果,這是他活該!你這要是種因,那祝家姐兒呢?她是種因還是結果?我看四爺虧欠她多了!還有那孫家姐兒,孫家姐兒是活該,要真論起來,祝家姐兒也是活該!老夫人常說,這女人嫁人要真是父兄之言,自己半分主不能做也就算了,但凡能自己說上句話的,沒嫁對人就得認自己眼瞎!」
「熊嬤嬤說的也有道理,」水秋娘其實並不贊同熊嬤嬤的話,這會兒卻極力附合:「王妃別多想了,因也罷果也好,事qíng已經過去了,王妃要是心裡不快,就多念念地藏菩薩本願經,等身子好些,再好好抄幾部經散出去結緣,明兒再到寺里做幾場法會,只要誠心,哪有消不了的業障。」
「我知道了,」李恬應了聲:「我累了,想歇一歇,嬤嬤留心些,若有四郎的信兒就叫醒我。」熊嬤嬤忙答應著站起來,侍候李恬躺下,和水秋娘退出了屋。
李恬睜著眼睛躺在chuáng上,心緒紛亂茫然四處飄散,想理卻又不知從何理起,呆呆的愣了不知道多長時候,只覺得眼睛發酸發澀,從被子抽出手捂在臉上,不能再想了,水先生說的對,因也罷果也好,都過去了,就這樣了,就這樣吧……
第三二七章故舊事
壽王比眾人預想中回來的更快,五皇子接到壽王,一路陪著送到官家寢宮外,抬手用力按著忍不住要打出來的呵欠,從接到信兒到離宮,連驚帶累了這些天,人早已經疲憊透了,五皇子用力按回呵欠,正要轉身回去,鄭大官從寢宮出來,微笑叫道:「五爺且慢一慢。」五皇子忙頓住步子轉身看向鄭大官,鄭大官往偏殿示意道:「到這邊說話吧。」
五皇子到了偏殿門口,腳步微頓,似乎是下意識的掃了眼官家寢宮,鄭大官眼皮垂了垂微笑道:「官家有幾句話讓我說給五爺。」五皇子鬆了口氣,忙笑著沖鄭大官微微欠身,抬腳進了偏殿。
「五爺辛苦了。」鄭大官先慢條斯理客氣了一句,五皇子忙拱手笑道:「多虧了大伴,一切才能這麼順順噹噹。」「是佛菩薩保佑,」鄭大官語調輕緩,往後退了半步,一邊往椅子上坐,一邊示意五皇子:「咱們坐著說話吧。」見五皇子落了座,這才接著道:「官家讓我跟你說幾句話,這幾句話官家說的明白,我聽的明白,可要讓你明白,這話可就長了。」
五皇子驚訝的看著鄭大官,微微欠身做出洗耳恭聽之勢,鄭大官挪了挪,眼睛微眯,目光越過五皇子仿佛要看進那些過往的歲月里去:「這一說就是四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昨兒有兩個小猴兒說嘴,說這禁中那麼多好地方,怎麼官家偏偏要選這一處做起居之處,唉,他們哪知道官家的心思,這一處,」鄭大官手指溫柔的劃了半圈:「從前官家做皇子時就住在這裡,那一年chūn天,我記得清清楚楚,各處打發了一批老宮人,要添人手,官家就帶著我過去挑人,一大群人,就數明月姑娘最小,嚇的象只避貓的鼠兒,我示意官家看她,官家可憐她,頭一個就挑了她,要是沒人挑,她就得去浣衣局這些地方了。」
五皇子驚訝萬分的看著鄭大官,他不明白鄭大官怎麼突然和他說起這些過往,這些,都是宮裡早就心知肚明的不可言之事,鄭大官停了停,緩緩嘆了口氣:「我再沒見過象明月姑娘那樣的gān淨人兒了,她那雙眼睛象泓chūn水,就那麼溫柔安靜的看著你,看的你生不出壞心眼,官家是個有脾氣的,那時候年青,xing子比現在硬多了,可一到明月姑娘那兒,再大的脾氣也沒有了,明月姑娘跟在官家身邊侍候了那麼些年,官家從沒跟她發過一回脾氣,沒沖她高聲說過一句話,唉!」
鄭大官又悠悠嘆了口氣:「明月姑娘身世苦,生母生下她沒幾個月就走了,她父親給她續了個後娘,後娘待她連奴婢都不如,常常罰她三五天不准吃飯,後來gān脆把她賣到宮裡為奴。也是報應,她到官家身邊沒多長時候,她父親一家就被燒死在任上。」鄭大官的聲音透著絲絲冷意,五皇子聽的心縮了縮,他知道這件事,姚貴妃的父親和後娘一家,是被官家一把火燒死的。
「明月姑娘的父親曾經和勇國公府先老夫人寧氏的父親同地為官,明月姑娘的父親是上官,兩家都住在衙門後,院子挨著院子,先寧老夫人比明月姑娘大三四歲,是個有心有膽的,把明月姑娘當親妹妹看,那兩年,明月姑娘幾乎就住在寧家,先寧老夫人xing子俠義,又有膽子,為給明月姑娘出氣,捉弄了明月姑娘的後娘好幾回,明月姑娘一提起在寧家過的那兩年,兩隻眼睛亮瑩瑩全是歡喜,回回說起寧氏捉弄她後娘的事,都笑的銀鈴兒一般。」
五皇子嘴巴微張,聽的愕然而恍然,姚貴妃和勇國公府的淵源原來在這裡!
「後來聽說寧氏要嫁進了勇國公府,聽到消息那幾天,明月姑娘又是歡喜又是擔憂,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寧氏嫁進去後,明月姑娘幾乎天天纏著我打聽勇國公府的事,聽說寧氏將勇國公府理的清清慡慡,那幅高興驕傲樣兒真是沒法說。後來寧氏又生了李四郎,就是恬姐兒的父親。」鄭大官嘴角帶笑打量了一遍五皇子:「寧氏臨盆那一夜,我差點跑斷了腿,寧氏生了一天一夜,明月姑娘也跪在佛菩薩前念了一天一夜的經,李四郎滿月時,明月姑娘把官家給她的羊脂玉長生果送過去慶生,那長生果是官家自小戴著的,為了這個,官家差點生氣。」
鄭大官邊說邊盯著五皇子看了幾眼:「後來,李四郎夫妻出了那樣的慘事,誰也沒想到寧氏xing子那樣烈,明月姑娘聽說李四郎的事就心疼的病倒了,寧氏的事出來後,官家和我本打算瞞著她,誰知道,」鄭大官的話突然頓住,臉上浮起層yīn霾:「那時候府里亂,到底沒瞞住,明月姑娘哭的……唉!」鄭大官別過頭,抬手拭去幾滴混濁的眼淚:「本來就病著,就這麼一病沒了。明月姑娘臨死前把寧氏的孫女兒託付給我和官家,好在恬姐兒有她外婆,她幼年落水後,官家就召了王悅娘進京,托中人送到了恬姐兒身邊,後來,恬姐兒嫁給你,總算沒負了明月姑娘的託付。」
「恬恬父親的死?和阿爹?」五皇子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鄭大官垂著眼皮,好半天才答非所問道:「yīn差陽錯,都是意外。」五皇子輕輕抽了口涼氣,果然和阿爹脫不開,五皇子好一會兒才透過口氣,緊盯著鄭大官問道:「告訴我這些……阿爹是……什麼意思?」
「官家今天早上jiāo待說要和明月姑娘合葬一處,好些事,也該jiāo待jiāo待,官家讓我告訴你,你是官家心愛的兒子,是皇家血脈,不能委屈了你,有件事,就是那句話,想來你也知道了,簡師批你和恬姐兒八字時曾經說過,怕你有懼內之嫌,官家怕你委屈了。」鄭大官的話明明白白又歧意極多,五皇子恍然笑道:「阿爹是怕有了這懼內的批字委屈了我,所以才讓你告訴我這些前qíng往因?就算沒有這些,我也沒半分委屈,能娶到恬恬,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懼就懼吧,我心甘qíng願!」
鄭大官眼裡一團亮光閃過,臉上的笑容又深又濃,扶著椅子扶手慢吞吞站起來笑道:「那就好,你到底是官家愛子,官家委屈誰,也不願意委屈他的兒子,這樣最好!五爺這幾天累壞了,趕緊回去好好歇一夜,眼看著要過年了,事qíng多得很呢。」鄭大官話里的意思五皇子聽的明明白白,阿爹已經在jiāo待後事了,只怕也就是年裡年外的事,那這年裡年外要立太子,要過年,要……五皇子心裡一陣悲愴,垂了垂頭,一聲悲嘆壓在喉嚨,拱了拱手出宮回去了。
溫暖如chūn的寢宮內,連著幾天幾夜幾乎沒下過馬的壽王半坐半跪在chuáng前腳榻,雙手握著官家枯瘦的手,頭抵在官家手上,拼命壓著滿腹悲傷不敢放聲痛哭。
「你很好。」官家仿佛沒看到壽王的悲痛,半躺半坐在靠枕上,目光安祥的看著他最心愛的兒子,聲音平和溫暖:「怎麼不把祝明銳一併殺了?不要怕多殺人,祝家也該換一支當家了。」
「阿爹!」壽王抬頭看著官家正要解釋,官家垂了垂眼皮打斷他道:「我就說一說,你做得很好。」
「是,阿爹!」壽王哽著喉嚨應道,官家輕輕動了動,抽出手,緩緩搭到壽王肩上,憐愛非常、仔仔細細的看著他道:「你很好,這江山社稷,家國天下,jiāo給你,阿爹放心得很。」頓了頓,官家細細看著壽王的眉眼喃喃道:「你這眼睛跟你娘一模一樣。」
「阿爹。」壽王眼淚奪眶而出,官家想替他拭淚,抬了抬手卻沒能抬起來,只好任手垂落下來笑道:「別哭,你看看你,小時候愛哭,現在還是這樣,動不動就掉眼淚,這也跟你娘一個樣!別哭,聽我說。」壽王忙別過臉用袖子急急的拭去眼淚,轉頭看著官家。
「旨意我都擬好了,欽天監看過日子,後天是吉日,可以立太子,你娘追封孝莊文皇后,我死後和你娘合葬在一處,唉!」官家突然長長的、滿是鬱結和忿忿的嘆了口氣:「我曾經答應過你娘,要讓這天下人都跪倒在她面前,生殺由她,要讓你--我們的兒子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公子!我到底,只做到一半!我對不起她!」
「阿爹別這麼想,阿娘從來沒這麼想過,她說過好些回,能和阿爹在一起她就滿足了。」壽王急急的安慰解釋道:「阿爹還記得阿娘臨行前要和我單獨說幾句話麼?」壽王喉結連連滾動了幾下才接著道:「阿娘說,這輩子和阿爹一起,又有我這樣的兒子,她一輩子滿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