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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目送聖駕進了宣德門,四皇子勒轉馬頭,轉過一條僻靜的巷子,往東陽郡王府方向去了。
呂嬤嬤驚愕非常的接進四皇子,忐忑不安的掀帘子將他讓進上房,放下帘子輕手掂腳的跟進去侍候。
孫老夫人由著小丫頭扶起來,靠著靠枕坐好,直直的看著四皇子,看著他長揖見了禮,看著他側身坐在炕沿上,看著他垂下眼帘,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看著他等他開口。
「外婆……」四皇子聲音輕柔依賴,孫老夫人『呼』的直坐而起,厲聲而喝:「出什麼事了?」
「外婆,沒事,沒事!」四皇子被孫老夫人嚇的站起來猛往後踉蹌了半步,忙又衝到炕前坐下,伸手握住孫老夫人枯瘦的雙手急急安慰,孫老夫人抬頭看著呂嬤嬤,咬牙切齒般吩咐道:「都出去!你給我守著門!」呂嬤嬤急忙答應一聲,急揮手屏退屋裡侍候的小丫頭們,自己幾步退到上房門外垂手守著。
「出什麼事了?別瞞外婆,要是沒出事,你怎麼會叫我外婆?」孫老夫人的聲音又是急切又是悲涼,四皇子身子抖了抖,突然俯下身,額頭抵在孫老夫人兩膝間,痛哭失聲。
「好孩子,哭出來就好了,哭一哭就好。」孫老夫人輕柔的拍著四皇子的肩膀,聽他哭聲漸止,輕推著他起來問道:「四哥兒,到底什麼事把你委屈成這樣?」
「外婆,你病了好長時候了,我才來看您……您這兩天好些沒有?」四皇子答非所問,孫老夫人微微仰頭細細看著他,臉上露出絲明了的苦笑問道:「恬姐兒有什麼事傷著你了?」四皇子沉默的迎著孫老夫人的目光,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是我對不起她在先。」
「四哥兒,」聽四皇子如此說,孫老夫人眼裡閃過絲哀傷,四哥兒這qíng種種的太深,難道宿命果然半分改變不得麼?
「沒有誰對不起誰,外婆不是一味心狠手辣之人,你知道外婆為什麼一心要斷了恬姐兒這條孽根麼?唉!」孫老夫人長嘆了口氣:「你們兄弟一生下來,官家都要找簡先生批命格,給你批命格那天,外婆費盡心思,總算聽到了幾句要緊的話。」四皇子驚愕而意外的聽怔了。
「你的命格兒極貴,貴不可言,」孫老夫人的聲音裡帶著悠深和久遠:「可你命里卻有一道煞,當時簡先生的話我沒聽懂,後來才算明白了,簡師說,勇國公嫡支若有死而復生之人,這個人就是你命中的煞,」孫老夫人停了停,跳過後半句接著道:「外婆當時覺得,這天底下哪會有死而復生之人?誰知道後來李家真有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孫老夫人深吸了口氣,聲音冷冷:「外婆聽說恬姐兒死了兩天又活過來了,頭一個念頭就是殺了她!」四皇子震驚的看著孫老夫人,孫老夫人仰頭看著他,滿臉苦澀:「恬姐兒是林家妹妹心尖子命根子!林家妹妹是個苦命人,外婆不忍心,猶豫了一天,王悅娘就在這一天進了寧遠侯府,王悅娘是官家態度,官家要讓恬姐兒活著。」
「既然阿爹不想讓我……活著……」四皇子艱難的吐出『活著』兩個字,後面的話一下子順暢了:「他是我的生身父親,我的命本來就是他給的,那就隨他,我不怪他,誰也不怪。」
「四哥兒!」孫老夫人叫的悽厲而愴惶。
「外婆放心,我會……我能安排好葉家,還有孫家。」四皇子聲音平靜溫和,孫老夫人淚如雨下:「四哥兒,外婆不為葉家,也不為孫家,就是為了你!外婆疼的是你!你不能這樣!你得想想你自己,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就是個死字啊,你好好想想,想想自己,想想你娘!」
「我知道,我都想好了。」四皇子伸出手,溫柔的掖著孫老夫人的被角:「外婆好好休養,有空我再來看您。」說著,四皇子從孫老夫人手裡抽出另一隻手,退後兩步,頭也不回的出屋而去。
第三二六章紛亂
五皇子一路隨侍官家進了榮明齋,鄭大官隨時內室侍候,五皇子站在外間,出神的呆看著坐北朝南的大炕上刺目的明huáng坐褥,幸好阿爹醒了,老四到現在不見人影,哪兒去了?阿爹是什麼時候醒的?老四會不會……五皇子心驟然縮緊,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噤,鄭大官說的那些事難道都是真的?阿爹這麼無qíng的人,真能對那位姚姨娘用qíng至此?五皇子有些費力的皺著眉頭,他知道姚姨娘小時候照看過他,可他對她半絲印象也沒有,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阿爹這樣對她?
四哥……還活著嗎?也許阿爹這場昏迷不是真的昏迷……五皇子用力搖了搖了頭,又搖了搖頭,虎毒不食子,自己想多了,想的太多了……
「五哥兒,官家讓你進去。」鄭大官微顯疲憊的低緩聲音在五皇子身邊響起,竟把五皇子嚇的打了個機靈。
五皇子下意識的拉了拉衣襟,隨在鄭大官身後進了內室,內室光線柔和而溫暖,官家半躺半坐在半舊的被褥里,聽著五皇子恭聲問安見禮畢,才閉開眼睛,目光清冽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平緩溫和的吩咐道:「你也累了,鄭大,給老五搬張凳子坐。」鄭大官忙親自挪了只錦凳過來,五皇子不敢多讓,拘謹的側著半個屁股坐下,官家垂又半閉著眼睛道:「你很好,這兩天事事都處理的妥當。」微頓了頓,沒等五皇子依例謝這誇獎之恩,官家閉眼看著他問道:「你大哥到哪兒了?」
「回阿爹,昨天早上接到的信兒,說是已經進了河北西路。」五皇子急忙答道,官家臉上看不出什麼表qíng,『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五皇子屏氣斂聲,也不敢出聲,屋裡陷入一片沉默,好一會兒,官家才又睜眼看著五皇子溫聲吩咐道:「去迎迎你大哥。」說著,側頭看著鄭大官吩咐道:「擬一道旨給北大營寧明山,讓他帶三千人隨老五去。」鄭大官答應一聲,飛快的擬了旨,舉到官家面前給他看過,小心用了官家的隨身小印,將旨jiāo給五皇子,五皇子躬身接過退了出去。
官家看著五皇子出了門,輕緩的吁了口氣,神qíng萎頓的往下躺了躺,鄭大官忙上前侍候他躺好,柔聲細氣說家常般道:「五哥兒是個真省心的,對大爺也是一片赤誠。」
「哼。」官家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人心隔肚皮,他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怎麼能有省心的?」官家的語調里既透著驕傲,也透著不屑,鄭大官暗暗嘆了口氣。
「老四哪兒去了?」停了停,官家眉頭微皺問道,鄭大官有些困惑的答道:「一早上先是去了永安寺,從永安寺出來又去了東陽郡王府,剛剛遞了牌子進來,要請見陛下。」
「李家那妮子在永安寺?」官家沉默良久,突然問了一句,鄭大官忙答道:「晉寧郡王府前兒闖進了幾個毛賊,晉寧郡王妃受了驚嚇,病重不起,哪還能去得了永安寺?」
「嚇的重病不起?」官家嘴角挑起絲絲笑意,戲謔的看著鄭大官道:「能把你嚇成重病的事,都不一定能嚇得著她。這妮子……」官家眼睛眯起又鬆開,鄭大官帶著笑,一顆心高高提起等著官家後面的話,官家卻停了好大一會兒才沉聲道:「到現在還和四哥兒糾扯不清,這太委屈老五了,等老五回來吧,你去傳個話,告訴老五,他是朕的兒子,斷不沒受他人委屈的道理,讓他好好理理家務,自己重新再挑個好媳婦吧。」
鄭大官聽的心裡一陣狂跳,急忙陪笑道:「四哥兒的事,倒不能怪晉寧郡王妃,爺,姚娘娘臨行前,除了您和大爺,就只牽掛李家姐兒一個。」官家聽鄭大官提到姚氏,神qíng頓時和緩下來,閉著眼睛想了片刻道:「把這話說給老五聽,他要是不覺得委屈,就隨他去,把簡先生批八字的話也告訴他,隨他的意思吧,朕的兒子,斷沒有受委屈的道理。」鄭大官暗暗鬆了一口氣,急忙答應一聲,挑著官家愛聽的,急忙岔開了話題,唯恐再生出別的枝節來。
五皇子出了禁中,一眼看見四皇子正負手而立在宣德樓外,五皇子莫名其妙的竟長舒了口氣,忙揚聲叫了句『四哥』,緊幾步走向四皇子,四皇子聽到叫聲,轉過頭,目光複雜看著直奔自己而來的五皇子。五皇子奔到四皇子身邊,又叫了一聲『四哥』,接下去卻覺得無話可說了。四皇子還是那樣側著頭、面無表qíng的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回過頭,負手而去。
五皇子心裡五味俱全的看著漸行漸遠的四皇子,心裡堵的幾乎透不上來氣。
晉寧郡王府,李恬直立在上房窗下,從半夜起,外面的消息流水般不停的傳到她這裡,葉十二娘攔到四皇子了,四皇子去了永安寺,四皇子一直等在永安寺,四皇子跌下了馬,四皇子去了東陽郡王府,四皇子,錯過了她希望他錯過的所有的事……
李恬往後退了半步,退坐到溫暖的炕上,抬手揉著酸澀的眼窩,瓔珞急忙上前,邊蹲下身子給她脫鞋,邊擔憂的建議道:「您病著還沒好呢,再累著了……躺下歇一歇?讓青枝進來給您捏捏背?從早上到現在,你什麼也沒吃,有剛熬好的燕窩粥……」
「都不用,」李恬打斷了瓔珞的話:「請水先生進來說話吧。」瓔珞答應一聲,忙出掀簾出去傳了話,正和熊嬤嬤在廂房坐立不安等的心焦的水秋娘連和熊嬤嬤打聲招呼也沒顧上,急忙站起來就往上房奔,熊嬤嬤也跟著奔出去,和水秋娘一起擠進上房。
李恬半靠在炕上,見兩人進來,指了指炕沿示意兩人坐下,熊嬤嬤轉到另一邊,靠近李恬仔細看著她的臉色斷然道:「你得先喝碗參湯!再怎麼著也沒自己個的身子要緊!這是老夫人常說的話!」
「嗯,好。」李恬神qíng柔順,不等熊嬤嬤吩咐,瓔珞已經急忙倒了碗參湯端上來,熊嬤嬤接過遞到李恬手裡,李恬慢慢抿了口,吩咐瓔珞道:「你到門口守著。」
瓔珞出了屋,熊嬤嬤虎視眈眈看著李恬喝完了參湯,這才鬆口氣坐在炕沿上,水秋娘急忙問道:「外頭到底怎麼樣了?」
「都妥當了。」李恬聲音平靜,聽不出一絲喜氣,水秋娘狐疑的看著李恬,熊嬤嬤看看李恬,又看看水秋娘,都妥當了,怎麼兩人都不見喜色?
「四爺……真去永安寺了?真是因為四爺去了永安寺才妥當的?」水秋娘忍不住問道,李恬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真去了永安寺,不過不是因為四爺去了永安寺才妥當的,四爺去永安寺是小事。」水秋娘輕輕抽了口氣,若照昨天李恬說的那樣,今天官家返京簡直就是一場龍爭虎鬥的生死之搏,那四爺舍了這關著天下大位的生死之搏,去了永安寺怎麼能是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