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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李恬掃了悅娘一眼,悅娘根本不敢接李恬的目光,心虛的四下亂看,李恬暗暗嘆了口氣,加快腳步進了徐夫人的正院。

    正院裡廊下院中站滿了人,幾個管事婆子認出李恬,急忙上前一邊見禮,一邊抹著眼淚訴說府里這一場飛來橫禍:「……王妃來了就好了,出了這樣的禍事,侯爺聽到信兒就病倒了,夫人也暈過去了,這會兒連大娘子也……王妃來了就好了。」

    「多事時節正是報主的時候,」李恬停下腳步,挨個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管事婆子溫聲道:「你們都是府上的老人兒,一應規矩比夫人、大娘子還熟呢,都該知道這會兒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用心當差,把這一陣子撐過去,夫人和大娘子都是極明白的人,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們,再說,跟前一陣子那場大事比,這一回哪算什麼事。」

    幾個管事婆子都是人jīng,哪能聽不明白李恬話里的意思,可不是,跟當年夫人被bī出城養病那一陣子比,這會兒算什麼事啊,這些婆子能在那場事後還穩坐管事婆子的位置,自然都是當初站對了地方了,這會兒急忙七嘴八舌的表態,李恬轉頭看著藤huáng道:「你管著對牌,這會兒正是用銀子的時候,不用陪我進去了,你去忙吧,夫人和大娘子那頭,我替你說一聲。」藤huáng答應一聲,曲膝辭了李恬,和管事婆子們一起去了議事廳。

    李恬先進了上房,小丫頭稟報了,悅娘上前一步掀起帘子,李恬進了東廂,東廂炕上,俞盛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爛的腫的看不出人樣,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李恬冷靜的打量著俞盛世,看樣子悅娘說不錯,xing命是無礙的,只要能保住xing命就行。徐夫人面容蒼白憔悴,正扶著丫頭站起來,李恬急忙上前扶住徐夫人,看了眼炕上低聲道:「世子睡著了?」

    「嗯,」徐夫人指了指外面:「到外面說話吧。」李恬扶著徐夫人出到西廂,在炕上坐了,徐夫人未語淚先流:「明明是他們要提的親,怎麼出了這樣的事?!」

    「夫人別哭,您想想,幸虧是現在出了事。」李恬話裡有話,徐夫人為人良善卻不笨,一聽就明白李恬的意思了,眼淚含在眼眶裡就沒再往下落,呆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低低道:「你這話我懂,這樣的人家……也好,就是,瑤瑤他爹這一條腿……」含在眼眶裡的眼淚一連串的落下來,李恬眼帘微微下垂勸道:「從前外婆常和我說,為人父母那份心,為了兒女,把命搭上都心甘qíng願,夫人怎麼疼瑤瑤,世子必定也是一樣的父母心,這樣的人家,這樣的人,要是沒出這事,瑤瑤真嫁進了火坑,夫人和世子眼看著女兒日日生如煉獄,這心得煎熬成什麼樣?與其那樣,換了夫人,只怕命都可舍,何況一條腿呢。」

    悅娘站在旁邊,微微側過身子,極其認真的看著窗花,為了女兒能死的是徐夫人,那世子只怕掉根汗毛都不嫌痛,不過,徐夫人肯定不這麼想。

    果然,徐夫人明顯的心qíng好多了:「唉,你年紀輕輕,看事倒比我明白多了,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這結錯了親……老爺哪知道姚家是這樣的人家,我只當姚十四也就是貪玩些,誰知道,這哪是人,簡直就是畜生!老爺錯結了這門親,這心裡不知道得難過成什麼樣,你說的對,為了兒女,當爹娘的連命都能搭進去,只可憐了瑤瑤,攤上這樣的事,瑤瑤是個孝順孩子,一看到她爹被……打成這樣,她那樣子。」徐夫人淚如泉湧,哽咽的說不出話:「可憐的孩子……她那樣子,我這心,跟捅了把刀子一樣,我沒事,你去看看她,勸勸她,我就她這一個命\根子,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用活了……」

    「夫人放心,瑤瑤人孝順,膽子又小,不過一時嚇著了,我去看看她,您保重自己。」

    「我沒事,你去吧,瑤瑤在廂房,也該醒了。」提起女兒,徐夫人這眼淚就止不住了,李恬忙辭了徐夫人,轉進了廂房。

    俞瑤芳仰面躺著,還在沉睡,睡的卻並不安寧,眉頭蹙在一起,一臉的痛苦。悅娘一步越過李恬,側身坐到chuáng上,兩根指頭搭在俞瑤芳的脈上,凝神診了好一會兒,才將胳膊放回,起身站到李恬身邊低聲道:「看脈象還好,就是傷痛太過。」

    小丫頭奉了茶上來,李恬坐在俞瑤芳chuáng前扶手椅上,只等了小半個時辰,俞瑤芳才睜開眼睛。小丫頭侍侯著俞瑤芳洗漱換了衣服,擺了滿桌點心吃食,俞瑤芳哪有心思吃東西,屏退眾丫頭,悅娘踱到屋門口,靠著門聽著動靜。

    李恬正想著怎麼開口才好,俞瑤芳慘然笑道:「沒想到他竟下了這樣的狠手!」李恬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俞瑤芳抬手捂著臉,眼淚從指fèng里滲出來,好一會兒才放下放,淚痕滿臉的看著李恬道:「都是我,這些苦該是我受,是我連累阿爹這樣,阿爹那條腿……」俞瑤芳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哭的聲嘶氣短。

    李恬一句話也沒勸,只拿過疊細紙,一張張遞給她,俞瑤芳痛哭了一場,堵在胸口的那股子鬱氣散去,人反倒舒服了許多,李恬這才低聲道:「這幾天,悅娘一直綴著世子,就怕萬一,今天這事,」李恬頓了頓,見俞瑤芳正凝神細聽,這才接著道:「悅娘從頭到尾看的清清楚楚,先是姚十四打了世子一巴掌,接著就是他請的那幫閒漢動的手,都是打的頭臉,傷的看著極慘,其實都是皮外傷,最多養個十幾天也就平復了,一直到衙役來前,世子一直是站著的,後來有人亂叫官差抓人了,還有人往酒店裡沖,混亂中世子慘叫了一聲,等悅娘衝過去,看到世子腿已經被人踩斷了。」

    「他們趁亂動的手?」

    「不是,聽說官差來了,那幫閒漢跑的比誰都快,世子慘叫前,人早跑沒影了,姚十四卻撲倒在世子身上。」李恬說到這裡,看著俞瑤芳停住了話,俞瑤芳呆了呆,脫口道:「他撲到阿爹身上做什麼?不該趕緊跑麼?」

    「是啊,悅娘看到他好不容易爬起來,卻又被人擠倒回到世子身上,再爬起來,再被擠回去,一直到衙役趕到,把他從世子身上扶起來,世子的腿斷了,姚十四那張臉也跟世子差不多了。」

    俞瑤芳眼睛越睜越大,好半天,突然抬手捂著嘴,直直的看著李恬,李恬看著她點了下頭:「後面有隻huáng雀。」

    「怎麼可能?這有什麼好處?是誰?他們想gān什麼?」

    李恬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世子去赴的是溫國公世子武功遠設的賀宴,我記的你們府上和溫國公府好象不怎麼往來。」

    「嗯,溫國公府怎麼看得上我們這樣的人家?他們眼裡只有東陽郡王府這樣的,對呀,溫國公府根本瞧不起我們,更瞧不起阿爹,怎麼會設宴替阿爹慶賀?這不合qíng理!」俞瑤芳已經緩過神來,反應極快,李恬想了想道:「也不一定,自從大長公主過世後,此消彼長,現在溫國公府大約也能看得上清江侯府了,再說,你又剛跟姚家結了親。」

    「不會。」俞瑤芳極肯定:「溫國公府上能這麼明智,那就是不是溫國公府了,大前天我和阿娘在大相國寺碰到武九娘和喬夫人,喬夫人眼裡根本沒有我阿娘,武九娘也還是那樣子,這場慶賀宴必定沒安好心,難道?」

    第二百九章悅娘的法子

    「不會,這對東陽郡王府沒有好處。」李恬知道俞瑤芳言下之意,俞瑤芳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是,他們要的是我嫁給那個畜生,又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那還有誰?」

    「先看看再說,」李恬看著俞瑤芳道,沒等她說完,俞瑤芳又痛又悔道:「不管是誰,要不是我,就不會有這場事,阿爹就不會……這樣,違了父母之命已經是大罪,阿爹的腿,這是十惡不赦,我就是死了也不足以贖了這樣的重罪……」

    「那腿,也不一定保不住。」悅娘突然cha了一句,李恬高挑眉梢看著悅娘,悅娘不看她,也不看俞瑤芳,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眼睛看著自己腳尖道:「我知道一種法子能治,是軍中常用的,這種法子也就軍人能用,要把腿上的ròu皮豎著切開,抽掉壞骨,再把ròu皮fèng上,合著藥多喝骨頭湯,多吃脆骨,越多越好,等骨頭長出來,腿就好了。」

    「真的?」俞瑤芳驚喜非常,李恬盯著悅娘,卻緊抿著嘴沒多話,這法子肯定沒用,世子年過半百的人了,大腿骨能再長出來,真是活見鬼了,不過,這樣也好,有希望就是好事。

    「嗯,我師弟這樣治過一回,後來就好了。」悅娘話說的含糊:「我能治,只一樣,護理上不容易,抽出壞骨後,一是一個月後病人得練氣,以氣通脈,這樣腿上有經脈才不至於受損,這練氣跟練功一樣,不容易,病人要吃得起苦,不能偷懶,否則壞了經脈,神仙也沒辦法了,二是要多吃骨湯,多吃脆骨,湯用文火熬到骨化,不能放鹽,三是,」悅娘頓了頓,飛快的掃了俞瑤芳一眼:「要忌口的東西極多,件件得記牢。」

    「只要能治好阿爹的腿!」

    「嗯,你先跟夫人商量商量,最好再跟世子說一聲,他若願意,我就讓人做準備。」

    俞瑤芳答應一聲,跳下榻,急往上房和徐夫人商量去了,李恬看著悅娘道:「這樣有什麼好處?」

    「腿確實能保住,」悅娘腳尖踢著門檻:「就是,管不管用,得看他骨頭長的快不快了。」

    「照你的經驗,他這骨頭多長時候能長出來?」

    「照我看,有個三五十年差不多了。」悅娘咳了一聲,又加了一句:「我教他的練氣法子,至少能延年益壽,再活上五十年也許就能站起來了。」

    李恬深吸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這法子也好,放著遠景盼頭在前,慢慢調養著吧,時間能治療一切,過幾年俞瑤芳再嫁了人,這事也就混過去了。李恬暗暗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窗前,仰頭看著廊下掛著的金剛鸚鵡出神,她不是這個世間的土著,對於父子綱常,無論如何也接受不到血液和骨子裡。

    剛到這兒那幾年,這個孝字曾讓她驚恐而目瞪口呆,前朝的丞相,僅僅因為同朝為官的兒子上了一道與他政見不同的奏章,就犯了不孝重罪,兒子絞死,丞相以教子不嚴遞了辭呈;那厚厚的洗冤錄中,有因為痛恨父親偏愛兄弟,梗著脖子說一句『你不是我爹』而被絞死的;有活活打死媳婦兒,一句失手萬事皆了的……李恬輕輕打了個寒噤,俞瑤芳可是正經的土著,自小被徐夫人用這樣的孝道養大教大,不管自己怎麼想方設法把責任往外推,明示暗示俞瑤芳,俞盛世那條腿跟她沒關係,可這事的起因就是俞瑤芳要退親而起!唉,這些年她對她的潛移默化,讓她接受了不能愚孝,所以她能接受想法子退掉愚蠢父親訂下的愚蠢親事,可她還沒法接受用俞盛世的一條腿作代價,自己覺得俞盛世是自作自受,可俞瑤芳絕不會這麼認為,她的意識中,這就是她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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