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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不大會兒,二太太許氏和三太太柳氏進來,李恬打量著兩位伯娘,許氏比chūn節時更老更瘦了,直瘦的兩頰往裡吸著,顴骨高聳的幾乎破了相,柳氏倒沒什麼變化,還是一貫的gān淨利落,兩人進來和蔣郡王妃見了禮,李恬也起身曲膝見了禮,還沒直好身子,就聽楊夫人三言兩語說了騰院子的事。
楊夫人話音未落,許二太太踩了尾巴般叫道:「我們松哥兒的院子還沒著落呢,過了年,松哥兒就十歲了,你家偉哥兒也九歲了吧?這哥兒還沒院子呢!」許二太太順手拉了柳氏做同盟,柳氏卻抿著茶,只裝沒聽見,她這一房人最少,要騰也騰不到她頭上。
蔣郡王妃根本不理會許二太太,氣定神閒的只等楊夫人的話,楊夫人咬著牙一聲不吭,屋裡一時靜寂的讓人難堪。
李恬輕輕咳了一聲,先看了眼蔣郡王妃,又怯生生看向楊夫人道:「上回回來,三姐姐帶我去青桐院看梅花,青桐院的梅花開的真好,那一處要是還空著,我想住青桐院。」
「那怎麼行!」蔣郡王妃一口否定道:「那青桐院……你一個小孩子家,這不行。」青桐院偏在勇國公府後園東邊角,是圈了一角園子修的一處寬敞的兩進院子,有一處角門直接通往府後的巷子,是老勇國公給自己修的養老之處,老勇國公和寧夫人就是死在青桐院上房東廂。
楊夫人楞楞的看著李恬,許二太太眼睛眨的飛快,大約在盤算青桐院的好處以及要不要爭一爭。
「舅母,我喜歡青桐院。」李恬看著蔣郡王妃道,蔣郡王妃看著李恬,略一思量,重重嘆了口氣道:「那是你嫡親的祖父、祖母,跟你外婆一樣,不知道多疼你,也好,讓人挨個屋子放放鞭pào,盡個禮,走吧,我陪你看看院子去。」
蔣郡王妃站起來,等李恬過來拉了她的手,理也不理堂上三人,昂首徑直往後園去,楊夫人反應過來,氣的臉通紅,也懶的站起來,只煩躁的揮手吩咐媳婦周氏道:「讓人去打掃打掃,拿鞭pào去,再拿幾刀紙……你陪你五妹妹看看去。」她本來就厭惡青桐院,gān脆吩咐媳婦周氏陪過去,周氏答應一聲,轉身跟在蔣郡王妃和李恬身後,繃著嘴角,眉眼裡都是笑意,難得見婆婆被人話里話外堵成這樣、氣成這樣,真讓人舒心。
熊嬤嬤和曹四媳婦出門買東西,瓔珞帶人先將廂房收拾出來,讓李恬和蔣郡王妃有個歇息的地方,李恬疲倦的躺在榻上,這一回是真累了,朦朦朧朧似睡非睡。
蔣郡王妃站到廊下,看著忙的腳不連地卻極有章法的瓔珞等人,暗暗嘆了口氣,這幾個丫頭婆子,個個好的讓人眼熱,雖說人都是姑母給她調教的,那也得會用會管,這又是一個理家的好手。
不過一頓飯功夫,送貨的大車就到了后角門,蔣郡王妃掂著碗碟杯壺細看,都是極普通的細白瓷,被褥簾幔也都是便宜常見的細布,不是本白就是靛藍,蔣郡王妃轉身看著滿屋陳破的家俱,配著本白靛藍細布簾幔,這份寒素讓她一下子想起榮萱院裡流金滴翠、富貴萬千的氣象,突然心酸非常,這人生際遇,真是眨眼間。
送走蔣郡王妃,李恬一頭倒在新chuáng新被裡,安穩大睡,一覺醒來,閉著眼睛在榻上懶了好一會兒,這才伸了個懶腰,從被窩裡伸出胳膊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正兩刻了。」正坐在chuáng前腳榻上打絡子的青枝一邊答話,一邊起身叫人進來侍候刷牙淨手臉,李恬換了衣服出來,外頭已經擺好了飯菜,青枝遞了竹箸給李恬笑道:「五娘子別嫌清淡,您這幾天吃的都是外頭買的冷東西,先養一天胃腸再吃葷腥。」
李恬點頭應了,接過粥碗,先抿一口嘗了嘗,粥味道清香,熬的濃淡適宜,正合她的口味,六樣小菜清慡可口,搭配的極用心,也都是她愛吃的,李恬吃了滿滿一大碗粥,青枝收了碗碟,熊嬤嬤掀簾進來道:「管廚房的胡三媳婦想給五娘子磕個頭,五娘子這會兒見不見她?」
第七章餘澤
李恬忙點頭示意帶她進來,玉葉上前打起帘子,胡三媳婦一身靛藍衣裙,身上頭上一絲亮色不見,進門就撲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熊嬤嬤等她磕好頭,忙上前扶起,李恬上半身微微前傾客氣道:「嬤嬤別客氣,剛才粥菜極好,嬤嬤費心了。」
「五娘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胡三媳婦兩隻手在圍裙上纏搓著,緊張拘謹的連連躬身:「聽說五娘子回來了,奴婢高興的很,老夫人……那天一早聽說老夫人沒了,奴婢……」胡三媳婦揪起圍裙想抹臉上的眼淚,那圍裙沒那麼長,只好順手拉長衣袖,在臉上橫一把豎一把的抹:「奴婢想到老夫人靈前磕個頭,奴婢是下賤人,不敢去,全家在院子裡磕了響頭,給老夫人化了紙,知道老夫人不希罕這個,可奴婢……奴婢……」胡三媳婦哭的說不下去了。
李恬黯然神傷,胡三媳婦是祖母手裡使出來的老人,本份老實,吃苦耐勞,做的一手好菜飯,前些年生孩子大出血,是外婆打發人替她請的大夫,又送了十兩銀子、兩枝五十年的老參給她,這才把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當年祖母用過的老人,外婆都照顧的很好。
「你的心意外婆和我都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qíng,外婆走的很安祥,不必多難過。」李恬低聲勸道,熊嬤嬤抽出帕子遞給胡三媳婦勸道:「快別哭了,你再哭,五娘子也受不住了。」胡三媳婦連連點著頭,重重抽泣幾聲,哽咽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說出話來:「五娘子想吃什麼……只管吩咐,奴婢明兒天一亮就去東市買蛤蜊,還有……」
「可不能這樣!」李恬忙擺手道,這是勇國公府,要是讓楊夫人知道了,自己日子難過不說,只怕胡三媳婦這差使不保,李恬看了熊嬤嬤一眼,熊嬤嬤垂了垂眼帘,示意知道了,帶了胡三媳婦出來,轉出垂花門,這才低聲jiāo待道:「你是個實在人,你這心意,五娘子明明白白的,可如今這府里國公是大老爺,當家夫人是大夫人,哪是寧老夫人那時候?你這心意哪,得藏在心裡頭,青桐院一應茶飯上頭自然有份例下來,你千萬別越過規矩去,只悄悄把五娘子的飯菜打點的gāngān淨淨、鹹淡可口就行。」
胡三媳婦老實並不笨,一點就明白了,忙點頭道:「多謝您指點,我知道了,您放心,五娘子的飯菜我親手做,gān淨可口上頭,是保證得了的。」熊嬤嬤露出絲溫和笑容,從袖子裡順出只荷包塞到胡三媳婦手裡道:「這是五娘子賞的,拿回去給孩子買糖吃,你跟五娘子還要客氣?拿著吧,若有什麼事,就去后街馬大郎家尋溫嬤嬤。」
「溫嬤嬤回來了?」胡三媳婦驚喜道,熊嬤嬤一邊引著胡三媳婦往外走,一邊答道:「回來了,往後就常住大兒子家了。」
熊嬤嬤和胡三媳婦出了門,李恬站起來伸展著胳膊問道:「悅娘回來沒有?」
「早就回來了。」沒等青枝回話,悅娘自己答著話,從東廂掀簾出來,悅娘三十四五歲,眼神極亮,挺拔的如一棵白楊,沒等李恬發問,就先說道:「都安排下了,法雲寺那邊租了地藏殿最東邊一間,旁邊有扇角門,從角門到那處院子,也就走個一刻鐘,你那小步子挪得慢,得走兩刻鐘。」
「你睡東廂?」李恬走到東廂門口,掀起帘子探頭看了看問道,悅娘『嗯』了一聲:「這院子這麼好,竟空關了這些年,真是,這京城你來我往不知道打過多少仗,哪個地方沒死過人?」
「都象你這麼明白,哪還能便宜了咱們。」
「也是,」悅娘撣了撣衣襟道:「秋娘住前面東跨院,我去尋秋娘說話去,這院子前後都看過了,放心住著吧。」
熊嬤嬤迎著悅娘進來,側身讓過悅娘,跟著李恬進到西廂,側身坐到炕上,低聲說道:「溫嬤嬤昨兒午後回來的,已經見過三四個人了,五娘子放心。」
「嗯,」李恬應了一聲,溫嬤嬤是勇國公府的家生子兒,也是寧老夫人生前最得用的心腹嬤嬤,寧老夫人死前,將她一家子連身契送到了林老夫人手上,林老夫人給溫嬤嬤一家脫了籍,寫了投靠文書,從家生子兒轉成了李恬的義僕,溫嬤嬤的兩個兒子先在外頭學做生意,現在管著李恬私下做的幾處小生意,溫嬤嬤則從林老夫人處領了銀子,暗中打點照顧從前寧老夫人用過的老人。
「夫人那邊送人過來沒有?」李恬轉了話題問道,熊嬤嬤撇了撇嘴:「從咱們進來,除了幾個探頭探腦偷看的,一個人一根線也沒見著,唉,勇國公府當年在京城也算數得著的人家,怎麼敗落到這份上了?你看看這行事,比那小門小戶還不如。」
「這樣更好,這府里的qíng形你還不知道,祖母……那手多狠,就給她留了個空架子,這些年她也不容易,貼著嫁妝支撐這個家,大伯父除了喝酒任事不管,二房三房一個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個光顧著往自己小家摟錢,平時站gān岸瞧熱鬧也就算了,還時不時撥撥火,咱們跟她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年順順噹噹嫁出去,彼此留一層臉面就行了。」
「那倒是,」熊嬤嬤慡快的應道:「咱們只守好咱們這一畝三分地,你累了這三四天了,趕緊歇下吧。」說著,站起來叫瓔珞等人進來侍候李恬梳洗。
李恬通好頭髮換了衣服,剛歪在chuáng上,瓔珞示意青枝等人先出去,側身坐到chuáng前腳榻上低聲問道:「五娘子,您昨夜裡讓我去藏書樓,今兒又要那些書,那一處沒安排過人……要不要遞個信兒進去?還是您都安排下了?」
「不用,」李恬眼裡帶著絲笑意看著瓔珞,瓔珞是外婆挑給自己的掌總大丫頭,忠實可靠,穩重細心,人品端方,對這些小伎小倆上,常常反應不過來,可外婆說,掌總的大丫頭就是要這樣的才最好,這一點她非常贊同。
「你是不是也覺得那藏書樓有什麼玄機?」
「五娘子從來不做沒用的事。」
「連你都覺得藏書樓里有玄機,那他們更要這麼覺得,那銀票子、地契什麼的,若是一張張夾在書里……」李恬嘴角帶著譏諷的笑,瓔珞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書樓里幾千本書呢,這要一本本翻過來……他們得累成什麼樣?」
「就是要累的他們沒空想別的,書樓里近萬本書呢,夠他們日夜不停的翻到外婆出殯了,咱們也得有功夫喘口氣,累了這幾天了,你也趕緊歇下吧。」李恬溫聲吩咐道,瓔珞應了一聲,站起來侍候李恬睡下,熄了燈,放下帘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