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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3:35:01 作者: 閒聽落花
月子裡,林老夫人不知因為什麼和丈夫大吵一架,當天晚上血崩,命雖救回來了,卻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從那以後,照奶娘熊嬤嬤的話說,一對恩愛夫妻就成了仇敵,嚴文藻後院的小妾越來越多,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生,好在嚴文藻命短,三十八歲那年一病不起辦了喪事,連世子都沒來得及立,那一年,林老夫人三十七歲,嚴婉芳和庶長子嚴承志都只有八歲。
林老夫人bī嚴承志生母一根白綾吊死後,代夫上摺子立了庶長子嚴承志承爵,從那年起,林老夫人就是這寧遠侯府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當家人。
嚴婉芳十九歲那年,十里紅妝嫁給了勇國公世子李忠賢,林老夫人幾乎搬空了整個寧遠侯府給女兒做陪嫁,自己的嫁妝卻一絲兒也沒動用,熊嬤嬤一說到這個就讚嘆不已:「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女人嫁妝留給自己親生的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律令上白紙黑字寫著呢,回頭老夫人這嫁妝再留給夫人,這嚴家不就全是夫人的了?那一個破爵位有什麼用?庶子承爵又沒有封邑,就一個虛名,一個月那點子俸祿連油鹽錢都不夠……」
李恬暗暗嘆了口氣,母親的嫁妝甚至比外婆那份還要龐大,她三年前就開始打理母親和外婆--或者說是自己的嫁妝,外婆極擅打理庶務,這兩份嫁妝經過這些年的生息,jiāo到自己手裡時,已經龐大的有點嚇人。
可外婆真把那些銀子放眼裡麼?外婆這樣的人,怎麼會把銀子放眼裡呢,李恬用袖子抹了把眼淚,翻了個身,出神的看著棺chuáng帘子和地面之間的那線光亮,外公的愛,她的女兒,她的孫女兒,才是她真正放在心尖上的東西吧,可是,這一件件,都不見了。
外婆是愛外公的,李恬傷感的閉了閉眼睛,外婆常一個人翻看外公的詩本子,看著看著就看出了神,快六十的人了,笑的如同十七八歲的羞澀少女,愛之深恨之切,恨到要絕了他的嗣……
李恬下意識的緊了緊被子,嚴婉芳嫁過去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兒李恬,滿月那天,和丈夫李忠賢去城外普濟寺進香還願,回來路上竟遇上了qiáng盜,離京師不過二三十里的地方,居然有qiáng盜,還能殺了帶著幾十個jīng壯僕從的勇國公世子夫妻,一個活口沒留,財物卻一絲沒動,李恬抬起手輕輕撫著棺chuáng板,她問過外婆,外婆臉色yīn沉的很,說該還的都還了,讓她別再提這事,勇國公府李家的事,外婆從來不願意多說,她也沒多問過,她原來以為自己就是出嫁那天從勇國公府發個嫁而已,誰知道……
李恬哀傷的按著棺chuáng板,外婆肯定已經走了,她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小恬恬了,可憐的小恬恬,那麼多的銀子,寧遠侯府的兩個庶子窮成那樣,怎麼不誘的他們惡向膽邊生?外婆看的那樣緊,小恬恬還是被他們尋到機會推進了湖裡,這樣的黑手後來也一直沒斷過,只是,一來自己不是幼小天真的小恬恬,二來,外婆給她請來了悅娘。
外婆知道也好,這樣她就能走的了無牽掛了,外婆安心走了,自己也就沒有牽掛了,李恬心裡一陣酸楚,今天是外婆走後第四天,這四天裡,她連這府里的水都不敢喝一口,她敢喝,庶舅們就敢毒死她!
第二章明月照渠溝2
胃裡有點抽抽的痛,李恬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裡面還有兩塊綠豆蘇,午飯前,熊嬤嬤偷偷塞給她一瓶水和幾塊綠豆蘇,一瓶子冷水喝完了,可這蘇餅,她實在吃不下,做餡的綠豆沒去皮,餅皮沒揉透,油也太多……這些年,她實在是養尊處優嬌養的太過。
李恬暗暗嘆了口氣,得趕緊離開這裡,這樣吃不好睡不好,撐不了多長時候,今天下午就有點jīng神恍惚,這樣的虎láng之地,稍一恍惚也許就送了命,她答應過外婆,要好好活著,怎麼舒服怎麼活,怎麼自在怎麼活!
庶舅們總算忍不住放了火,這幾天,不光自己,熊嬤嬤、瓔珞和悅娘她們護著自己,也一樣身心jiāo瘁非常了,這火放的真是及時,竟用了放火這種招搖之極的手段,蠢貨就是蠢貨!李恬嘴角挑著冷笑,也好,有了這把火,榮萱院那把火就成了無頭公案。
唉,榮萱院一定得燒,母親和外婆嫁妝之豐厚,滿京城無人不知,燒了榮萱院,好歹把水稍稍攪的混些,也許能燒掉幾分那些暗中的覬覦之心,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的柔弱孤女,身後堆著座銀山……李恬打了個寒噤,人心險惡,誰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
榮萱院化為灰燼,要是有人問起外婆和母親的嫁妝冊子、歷年帳本、房契地契身契等等等等,自己就可以裝傻,誰也不能確定這些東西是燒了,還是落到了哪裡。
自己才十三歲,因為小,極易讓人心生忽視,這是好處可也是壞處,也就是太小,那些jīng明能gān的掌柜們會把自己放眼裡嗎?誰知道他們會生出什麼事來……李恬暗暗嘆了口氣,但願人心不要過於險惡。
外婆替自己安排好了很多事,包括親事,自己也留了幾分後備,可誰知道往後會有多大的風雨雷霆?嚴府是láng窩,李家也不是安全可棲之處,自己得儘快嫁人,有個安穩的夫家可憑藉,再大的風雨雷霆也不怕了。
外婆給自己訂的冷家是難得的清靜本份之家,冷老爺出身貧寒,中了傳臚後娶了萊國公丁家的姑娘,丁太太過門後,就給冷家添了條不納妾不收通房的家規,這丁太太是聰明人,冷老爺雖是一榜傳臚,可無根無基,萊國公府這些年也落敗的不成樣子,若沒有這條家規,那冷家大郎再出色,也難攀到好親,可若有了這條,再加上人品才學出色,要結門好親就容易多了,而且娶來的媳婦必是人家的心尖子,要不是沖這條,外婆也不會把自己訂給冷家。
一陣濃烈的疲倦襲來,李恬有些頭暈,不知道什麼時辰了,悅娘不知道回來沒有,李恬遲疑了片刻,伸手在棺chuáng上輕輕彈了三下,外面一個懶散清冷的聲音低低道:「在,歇著吧。」是悅娘的聲音,李恬身心瞬間松馳下來,長長舒了口氣。
「程掌柜那邊……還好吧?」
「跟前幾天一樣,瞧不出什麼特別,huáng大掌柜那邊才是大頭,你不盯huáng大掌柜,倒讓我去盯姓程的?」悅娘總算找到機會問李恬這句話。
「huáng大掌柜是外婆奶兄的兒子,做了十幾年大掌柜,處處妥當,外婆信得過他,我也信得過他,」李恬的話頓了頓,悅娘不以為然的嘿笑了一聲,李恬嘆了口氣,聲音低了很多:「huáng大掌柜人和鋪子都擺在明處,程掌柜和孫六卻在暗處,只要他們兩個不亂,明面上真出了什麼事,咱們也有周旋的餘地。」
「嗯,這倒是,那孫六那邊?你讓程掌柜盯著了?」
「沒有,孫六不用盯,他是個聰明人,他叛我有什麼好處?誰肯象我這麼用他?」
這孫六原是南城出名的潑皮無賴。李恬剛到這裡時還小,有一回在街上逛累了,尋了家茶坊喝茶歇腳,孫六和一群無賴正好也在那一處,幾個無賴看她穿戴普通、生的極齊整,嘀嘀咕咕商量著拐走她賣錢,只這孫六,說老娘有jiāo待,離人骨ròu的事不能做,甩手走了。當然,後來那群無賴拐她出城,她跟悅娘回來了,那群無賴再沒回來。
這孫六是個極有心計的,見事不對,出去尋了兩天,回來就四處尋李恬,綴在她後面偷窺,看了小半年,尋了個機會,跪在李恬面前,要投靠為奴。
孫六算盤打的jīng明,他文不成武不就,半點手藝沒有,家貧如洗,四下無靠,可又一心想出人頭地過好日子,這些年不知道打過多少主意,試過多少門路,可條條不通,最後只好打算投靠豪門為奴,可打聽來打聽去,那大家用人,首講可靠,他一個二十大幾的外來戶,論可靠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那些自小當差的家生子兒,就是投進去,一輩子也就是做個最下等的奴兒。
這李家五娘子,正經的國公府小娘子,聽說又極有錢,這會兒趁她還小,早早投身為奴,等以後她出嫁,自己做了陪房,好歹也能領個差使管管。
李恬卻只讓他寫了投靠文書,並沒收進府,每個月給他五兩銀子,讓他去jiāo接三教九流,打聽些市井閒話。這孫六文書寫好,拿了五兩銀子興奮的深一腳淺一腳回去,就知道自己這一著走的對極了,自己這個小主人,絕非尋常女子。
花銀子jiāo接四方做包打聽,這差使真是派到孫六心坎里去了,他最喜歡也最擅長這個,件件差使做的漂亮利落。不過一年,李恬就將他的用度提到了十兩,如今孫六一個月領一百兩銀子用度,月錢另算,若另有用項,千兩以下憑他一句話就能從程掌柜那兒支取。
程掌柜是林老夫人手裡用出來的老人,原管著南邊的一家古董行,兩年前被李恬調進京城,明面上說是改投了東家,實際卻是從李恬手裡領了銀子,在京城新開了兩處小當鋪,一邊打理當鋪,一邊暗地裡撒銀子jiāo接六部小吏和窮小官們,他心眼縝密,極會辦事,不過一年,從府衙到禁中宮裡,都知道程掌柜為人實在、憨厚可jiāo。
程掌柜一進京城,李恬就讓他和孫六見了面,做了一明一暗的搭檔,程掌柜立腳這麼快,孫六功不可沒,孫六借著程掌柜在官府的那點小路子,這兩年在京城下九流中間越發混的有頭有臉,這兩人,是李恬給自己布下的最重要後備。
「那你讓孫六盯著程掌柜多好,不是比我一天看這麼一兩個時辰好多了?」悅娘追了一句。
「孫六和程掌柜一樣做管事,」李恬沉默了好半晌,才低低的解釋道:「若讓他盯程掌柜,會寒了他的心,譬如我讓你盯瓔珞或是水先生,或是熊嬤嬤,你就不寒心害怕?」
「說到這個,」悅娘呆了好半天才開口道:「萬一你身邊的人……」悅娘話沒說完,就被李恬平淡安穩的聲音打斷了:「悅娘,你們是我的至親,象外婆一樣,退到極處說,真有萬一,我甘心無怨。」
「你放心,我但有一口氣,必護你周全,秋娘拿你當女兒一樣,熊嬤嬤是你奶娘,瓔珞和青枝兩個絕對信得過,就是外頭的掌柜……雖說人心險惡,還是好人多,你別想太多,快後半夜了,趕緊睡吧。」
「嗯,明天早點叫我。」李恬低低的jiāo待了一句,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明天還有很多很多要緊的事。
李恬被悅娘推醒時,外面還看不到一絲曙光,李恬qiáng忍著疲倦和困意,將被褥枕頭推出棺chuáng,哆嗦著抓過棉斗篷裹上,她jiāo待過兩個死黨閨蜜,若看到寧遠侯府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天一亮就趕緊過來救她,這兩個都是在母親面前說一不二的主兒,應該很快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