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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2:32:13 作者: 玖月晞
    小姑娘小伙子圍著扎西逗樂。扎西今天穿了藏服,很隆重的樣子,其他人也都打扮得有頭有臉的,好像要集體出門做什麼大事。

    周遙默默趴在窗台上,看他們笑。

    駱繹無意間抬眼,瞥一眼她的窗戶,就看見她毛茸茸的腦袋歪在上邊,表qíng有些孤單的樣子。

    他看著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煙。

    她的隊伍出發時,他看到了,同伴都走了,就剩周遙。

    周遙見他看到了自己,發問:「駱老闆,你們要出門?」

    駱繹說:「扎西的哥哥結婚。」

    「藏族婚禮?」她直起腦袋,眼睛亮了亮。

    「想去?」駱繹問。

    周遙點點頭。

    駱繹說:「下來。」

    周遙飛快溜下chuáng,在箱子裡翻來找去,最後換了件白色毛衣,配海藍色的闊腿褲,還對著鏡子把頭髮梳了好幾遍。

    她確定自己收拾得很漂亮了,沖自己咧嘴一笑,chūn。光滿面地下了樓跑進院子。

    駱繹正咬著煙,聽到動靜朝她這邊看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注意到她此刻美好的狀態,短暫之後又移開。

    一伙人熱熱鬧鬧往村子裡走,

    駱繹走在最後頭,問周遙:「怎麼不穿那件裙子?」

    「去別人婚禮不好穿紅色。」周遙答。

    駱繹淡笑一下,說:「這邊不講這個。」

    周遙想了想,跑到他前邊,張開手臂給他看:「我這身不好看?」

    「……」他不回答,繞過她繼續往前走了。

    扎西的家就在亞丁村里,是一棟很大的藏式碉樓,城堡一樣,屋子旁邊是田地和花圃,粉粉綠綠的,很是好看。

    由於結婚,附近的屋頂上、樹上、到處掛滿了彩色的經幡,用來收集上天的祝福。一條條旗幟拉在空中迎風招展,抬頭望去,湛藍的天空被切割成了一塊一塊,藍寶石一般。

    扎西作為新郎的弟弟,自然要去接新娘。駱繹問周遙,要不要湊去看熱鬧,周遙早已迫不及待。婚禮上還有什麼比看新娘更叫人興奮的。

    新娘是同村,家離得不遠,新郎chūn風得意騎了馬去接。男方的親友唱著歌跳著舞快快樂樂跟在後頭。到了新娘家門口,歡樂的氣氛達到高cháo,新郎下了馬,被大傢伙兒蜂擁著往屋裡擠。

    周遙也樂顛顛跟著跑,卻被駱繹揪住她後衣領給扯了回來。

    下一秒,站在樓頂的小孩子們提著桶往樓下潑水,一伙人澆成了落湯jī。

    水花濺了周遙一臉,她愣了半秒,隨即哈哈大笑。

    迎親的人濕了頭,更熱qíng地往屋裡沖;女方親友齊齊攔住,說得先在院裡唱了歌跳了舞。

    這倒不是難題。大伙兒都慡快,男人們扯開嗓子就唱起了歌子,女人們舒展身姿便跳起了民族舞。

    周遙在一旁看得正歡兒,被一個跳舞的姑娘扯進隊伍。周遙絲毫不扭捏,學著她們的動作就歡歡樂樂地跳了起來。

    駱繹在一旁靜靜看著。一眾人裡頭就她一個小小白白的臉,格外顯眼。她皮膚原本就白,白毛衣的光反在臉上,愈發白皙。那闊腿褲又長又寬,像一條海藍色的裙子,跳舞時隨風涌動,如海上的波làng。

    周圍人影攢動,駱繹目光筆直看著她,看她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像山里盛開的花兒。

    很快跳完,一片起鬨聲鼓掌聲。

    散了場,她目光明亮,在人群里四處尋,找到他的位置,立刻跑來他跟前站好。她拍著胸口喘著氣,臉頰上笑容未散,紅潤有光。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慢開口:「悠著點兒,別高反了。」

    周遙輕輕喘氣,嗔怪道:「來那麼久了,怎麼還會高反?」

    他正要開口,

    又聽人們起鬨:「絆柴火兒!絆柴火兒!」

    周遙立即伸著脖子望,拉著駱繹的手臂搖了搖,問:「駱老闆,絆柴火兒是什麼?」

    駱繹看一眼袖子上她細小的手指,有些漫不經心,說:「你馬上就知道了。」

    院子中央擺上一堆木柴,親友們鬨笑著把新郎抬起來,周遙正納悶,就見眾人突然把新郎拋向空中,新郎墜落到那堆柴火上!

    周遙一驚,立刻別過頭去。

    過了半刻,人們的歡笑聲重新傳來,駱繹輕輕拍了拍周遙的肩膀。

    周遙臉上已沒了興奮勁兒,小聲道:「這個太危險了。」又嘀咕一句,「要是我結婚,我才不讓他們這麼摔新郎,摔壞了怎麼辦?」

    駱繹道:「等你結婚,自然有你們那兒的鬧法。」

    周遙不同意,抬起下巴:「反正我不准他們鬧。誰鬧就把誰趕出去。」

    駱繹逗她:「要是新郎樂意鬧,你把新郎也趕走?」

    「……」周遙沖他翻了個白眼。

    進了屋,見著了眾人簇擁下美麗的新娘。新娘穿著橘紅色的藏服,頭髮編成小辮兒,墜滿珊瑚蜜蠟和綠松石,光彩照人。

    新娘的父母和親友們正給她戴哈達送祝福,很快新娘脖子上掛滿了白色的哈達。

    長輩們拉著新娘同她說話訓誡,周遙也聽不懂,便先行離開,走的時候偷偷抓了一把瓜子和花生帶在路上吃。

    駱繹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彩色的經幡迎風飛揚。

    路邊堆著了石頭堆,每塊石頭上都畫著彩色的符號,那是祈福用的瑪尼堆。

    經過一個瑪尼堆,有一塊石頭掉在一旁,駱繹彎腰撿起來放回石堆之上。

    周遙難得見他這樣,意外:「你在祈福?還是你有什麼心愿?」

    「沒有。順手撿一下。」駱繹拍拍手上的泥土,問,「你呢?來這兒的外地人都會轉轉神山,許許願。」

    「心愿麼,自己實現才有意思。」周遙昂起頭,明亮道,「求佛做什麼?我來這兒是為了實驗數據。不去野外考察,天天求佛就有用了?」

    「那倒是。」駱繹笑一聲,問,「不跟同伴一起出去,沒關係?」

    周遙臉上笑容淡了少許,道:「我研究的項目跟他們不一樣,而且----我真正的同伴也不在這兒。」

    駱繹又彎腰撿了一塊石頭放在瑪尼堆上,似乎隨口一問:「哦?在哪兒?」

    周遙指了指頭頂湛藍的天空。

    駱繹眉心稍稍蹙起。

    秋風拂面,陽光稀薄,

    周遙扯起一絲笑容,道:「你聽說過阿斯伯格綜合徵嗎?自閉的一種。但他是個天才,比我爸還厲害的天才。我現在研究的項目就是他一手開發的,也是他命的名。」

    「後來呢?」

    「研究進行到一半,他----出了點意外。後來項目被我們接手。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願望吧,早日成功,但這不需要求佛。」

    駱繹「嗯」一聲,沒再多問,似乎不感興趣。

    周遙也沒再過多地講述。

    走過一段路了,她抬頭望一眼空中飄揚的經幡,忽然說:「我那個朋友,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四夕羅,譽滿天下的譽。----羅譽。」

    「的確是好名字。」駱繹說。

    ……

    新娘接到新郎家,婚禮正式開始。

    喇嘛們誦經祈福,新人誠心祈禱。一對新人手中沾了青稞酒,朝天空和大地揮灑,敬天敬地,感恩父母。

    周遙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了很久,轉頭問駱繹:「駱老闆,你說,人是在什麼時刻突然想結婚的?」

    駱繹看一眼那對新人,兩人緊握著手,每每對視便眼波流轉,恩愛模樣羨煞旁人,他收回目光:「覺得可以和一個人過一輩子的時候。」

    周遙歪頭想了一會兒,問:「可你不覺得一輩子很久嗎?怎麼確定呢?」

    駱繹手裡捻著一粒花生米,說:「不過完一輩子,誰也無法確定。年輕時就說確定,多半是衝動腦熱的,所以結婚得趁早,不然等想明白了,就不想結了。」

    周遙問:「那你現在是想明白了,還是沒想明白?」

    他眸光閃了閃,反問:「你覺得呢?」

    周遙眼裡流出一絲沮喪,蔫蔫地說:「想明白了。」

    駱繹把花生米放進嘴裡,嚼著,嘴角彎了彎,不置可否。

    周遙沒jīng打采地拿筷子夾了幾粒玉米粒吃吃,又問:「駱老闆,你曾經有過想結婚的一個人嗎?」

    他看著走過來敬酒的熟人,隨口說:「有過。」

    周遙心裡有些刺痛,微微一笑:「那感覺應該很神奇。----我沒有過。」

    有人來敬酒,駱繹應酬了一杯,放下杯子了又開始捻花生米,淡淡道:「你還年輕。」

    周遙執著問:「既然想過要結,後來為什麼又沒結了?」

    這個問題被周圍的人聲淹沒。藏族人愛酒,碰上喜慶更要多喝幾杯。同坐一個屋檐下,哪管認不認識,端起碗便gān。

    駱繹被周圍人敬了好幾道,再也無暇顧及周遙這邊。

    周遙耷拉下肩膀,癟了嘴,盯著自己碗裡的酒看了一會兒,索xing也端起來一口悶掉。

    大人們笑著,小孩子跑著,婚禮熱熱鬧鬧直到夜晚。

    夥計們四下散開找不著影兒了,有幾個已經喝成爛泥。

    周遙也喝得小臉通紅,腳踩浮雲。

    駱繹把她拎出門了,訓斥:「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喝什麼酒?」

    周遙翻白眼,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喝酒了膽子大,嗓門也大:「就准你喝?我就喝了一點兒,還沒你的十分之一呢!」

    「還犟嘴?」駱繹眉心抽了抽,握住她胳膊往客棧走,邁開幾步了又問,「走得動路嗎?」

    周遙甩開他的手,無語:「你太小看我了。」隔半秒,眼珠一轉,笑眯眯把臉湊到他跟前,「我要是走不動,你背我回去?」

    駱繹看她一眼:「我叫扎西來。」

    周遙咬牙切齒地白了他一道。

    ……

    夜裡的山林里,空氣清冽;舉頭望,夜空璀璨,漫天繁星。

    山風輕輕chuī著,周遙清醒了不少。她望著天空走路,臉上帶著笑。

    駱繹提醒:「看前邊,別摔著。」

    周遙望星星,說:「你幫我看吶。」

    駱繹無話了,看著前邊的道路。

    今晚月光很好,兩人隔著一人的距離平行而走,周遙說:「我有一年在印度,也參加過當地人的一次婚禮。可我記得最深的不是婚禮。而是婚禮過後,也是現在這樣,天上全是星星。客棧老闆家的小女兒光著腳丫去接我,她拉著我的手,走在深夜的石頭小巷裡。」

    駱繹聽著她的描述,畫面躍然眼前。

    「啊!我想光腳丫了。」周遙說,她笑起來,突然就脫了鞋子,光了腳丫子,在前邊自在地走。

    她海藍色的裙子像滾動的雲,雪白的腳丫踩在泥土上,留下淺淺的腳印,連五個小小的腳趾頭都那麼清晰。

    或許是黑夜作祟,駱繹的心像突然被羽毛撩撥了一下,仿佛那小小的腳丫踩進了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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