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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2:31:56 作者: 吾玉
「那天在房裡,你沒有點燈,不是你心神不寧,只是因為,你當時正在看你袖中……藏著的一顆夜明珠吧?」
(九)
龔家倒了台,變革的最大阻力也沒了,剩下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魏於藍在書院的聲望被推至頂點,只等公投之日的到來。
但他直到這時才發現,還忽略了一個人。
龔清漪遊街第一日,趕去的他被秦之越一拳打翻在雪地里,「你這畜生欺師滅祖,忘恩負義,怎麼還有臉來?!」
他吐出一口血水,在龔清漪木然的目光中,強壓下心頭悲愴,狠狠推開秦之越,面向周遭百姓高聲道:
「貪墨誤國,生民堪憂,小家與大家之間,魏某問心無愧,義無反顧,擇其二而百死無悔。」
慷慨激昂的陳情中,百姓們一片叫好,紛紛簇擁上來,而秦之越則吐出一口唾沫,扭頭跟上龔清漪,陪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了雪地中。
透過人群,魏於藍看著那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寒風掠起他們的衣袂發梢,他眸中忽然就升起了水霧,想拔腿追上,卻又一動不能動,只能在嘴裡不停地念叨著:
「為國為民,百死無悔……」
有了秦之越的忽然插一腳,原本定好的格局又被改變,他不知哪來的毅力,拋下侯爺的尊嚴,一家家親自登門拜訪,硬是生生拉攏了書院一半的人,使場面又呈勢均力敵之勢。
在公投前最後一夜,龔清漪也終於刑滿百日,脫離了戴罪之身,魏於藍將她抱回府中,打來熱水,親自為她洗腳。
那雙腳傷痕累累,魏於藍一邊洗,一邊有什麼掉在了盆中,漾開一圈又一圈。
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哽咽:「清漪,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的,你相信我,我會馬上和你成親,我們還會有很長的未來……」
哐當一聲,龔清漪一腳踢翻了水盆,熱水濺了魏於藍半邊臉,他長睫濕濡,一動未動,霧氣氤氳中,龔清漪幽幽一笑,長發散落肩頭。
「魏於藍,你以為我們還能成親,還會有未來嗎?」
輕輕渺渺中,她湊近他,陡然發出一聲尖叫:「你憑什麼?」
她狀似瘋癲,不顧一切地拍打上去:「魏於藍,你憑什麼?我恨你,我恨你……」
卻是打著打著,她忽然捂住臉,崩潰慟哭:「你這個魔鬼,你毀了我所有的一切,我寧願從沒遇見過你,你還我龔家二百零六口命來!」
一片狼藉中,魏於藍再也忍不住,起身一把按住龔清漪,死死將她抱入懷中,她卻在一陣劇烈的掙扎後,倏地頓住了,貼近他耳邊,詭異一笑:
「不,忘了告訴你,應當是二百零七口命,因為,我還懷了你的孩子,但是,沒了。」
魏於藍身子一震,霍然抬首看向龔清漪,她纖秀的手撫上腹部,笑意深深:「遊街第一日,我暈倒了,秦之越抱我去看大夫,大夫說,我幼年受寒落下過病根,如今再次刺激之下,身子受不住,孩子便沒了,我親眼看著他從我的身體裡流出,化成一灘血水……」
「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龔清漪吃吃一笑,魏於藍盯著她,久久的,抱住頭髮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慟哭,龔清漪卻尖聲長笑:「我恨你,你去死吧,去死吧,陪我龔家人和我的孩子一起去死吧!」
(十)
冷風呼嘯,雪滿長空,公投這一日,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魏於藍站在高台之上,紫袍玉冠,俊雅端方,除卻眼底的一點血絲,沒人能看出他有任何異樣。
書院分為兩派,台下各站一邊,每人手持一枚玉牌,上台投入不同的箱中,右面支持麒麟擇士,左面反之。
秦之越遙遙望著魏於藍,眸含挑釁,魏於藍卻透過風雪看向遠方,眉目蒼白靜穆,一人又一人上了台,當這場特殊意義的公投結束後,竹岫書院的殷院首把兩邊的玉牌盡數倒出,一一清點完畢,面向眾人蹙眉宣布----
「票數一樣,毫釐不差。」
短短八個字,滿場譁然,魏於藍終於在今日第一次有了反應,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桌面,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著,「不對,票數不可能持平,除非有人棄權……」
「沒錯,的確少了一票。」殷院首沉聲道,望向眾人:「誰未投出玉牌,請自行上台。」
他接連喊了幾遍,人群中都未有人站出,場面一片混亂之際,風雪盡頭卻忽然傳來一聲----
「最後一票,在我這裡。」
眾人齊齊望去,飛雪之中,一道纖秀身影步步走近,秦之越失聲道:「清漪!」
龔清漪脫下了一身縞衣,換上了少女時最愛穿的一襲紅裙,整個人雪膚墨發,美得清雅不可方物。
她與台上的魏於藍四目相對,仿佛天地間只剩他們兩人,她不是來投最後一票,而是雪中赴約,來做他的新娘。
魏於藍不禁淚眼模糊,上前一步:「清漪。」
龔清漪輕輕摸出懷裡的玉牌,當著眾人的面,對魏於藍諷刺一笑:「你猜,你殫精竭力行至今,與我父親那一賭,究竟是你贏,還是他贏呢?」
她話一出口,滿場便炸開了鍋,所有人幾乎都已經看見了結果,秦之越更是笑得快意無比:「清漪,快讓魏少傅求仁得仁,不負生平所為!」
魏於藍身子輕顫,淚光點點,「無論你作何選擇,我都不會怪你,這一生,是我負你。」
龔清漪揚唇一笑,手中玉牌伸向左面,「你知道就好。」
所有人倒吸口冷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龔清漪卻輕巧一轉,將玉牌投入了右面箱中,清脆一聲,塵埃落定。
「但是,你負了我,卻沒負青雲之志。」
麒麟擇士,通過了。
滿場靜了靜,緊接著爆發出欣喜若狂的歡呼,所有學子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包括那些投了反對票的,他們不過是受了家中長輩牽制,心底深處仍是站在魏於藍那邊,唯獨秦之越煞白了一張臉,震驚難言。
台上的龔清漪投完後,卻悽然一笑,像用盡了畢生力氣般,身子一軟,滑倒下去。
「清漪!」
魏於藍手疾眼快地將她接住,變故陡發,所有人失色圍上前來,秦之越更是兩步躍上高台,卻見到龔清漪在魏於藍懷中,口吐鮮血,眸光渙散。
「魏於藍,你曾跟我說,自古變革,必有流血犧牲,誰也無法例外,我從前不信,現在卻是信了……」
風吹過她的長髮,她顫巍巍舉起腰間的果子酒,笑得還如多年前一般。
「原來果子酒加了斷腸糙,味道是這樣的,比那年我在馬廄里遞給你的還要甘甜,可惜,我以後再也喝不到了,我終於可以去見父親和族人們了,但他們,一定不會原諒我,我上了黃泉還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總說你很怕,其實我才怕,從小到大,從沒那麼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