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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53:27 作者: 半袖妖妖
顧蓮池冷笑一聲,依著她說的做,伸手扶住了架子。他也不以為意,反正旁邊有人,總也不能摔著他,表面對他溫柔打著為他好的旗號的女人他也見的多了去,一個大夫,當真自以為是。
只不過,他還未等『站』穩,朝寧卻揮手讓身邊的人全都散開,這可和想的不一樣,男孩下意識看著腳下,沒有人護著如果摔倒……
他根本無力站起,也無力撐起雙臂,結果是什麼樣不等他想到,一頭就扎了下去!
喜童連忙上前,李朝寧伸手給他攔住了。
顧蓮池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半張臉摔的都是血,她蹲在他的面前,輕撫著他的後腦一字一句道:「誰也不能跟著誰一輩子,你爹也不能時刻在你身邊,當沒有人能扶著你了,沒有人能接著你了,你當如何?一輩子這樣,你真的甘心嗎?嗯?」
這女人!
顧蓮池趴在上,抬起了臉。
他流血了,還摔了土裡,此時臉上一定是髒污一片。
在這個最狼狽的時候,即使眼前模糊了一片,可偏偏還能看見寶兒兩條小短腿跑得飛快,奔著他就跑了過來。
甘心嗎?
李朝寧不叫寶兒過來,小姑娘轉身又跑開了。
她肩上的小辮子隨著她的動作甩了起來,眼看著她越跑越遠,顧蓮池握掌成拳。
他不甘心。
第二十一章
窗邊陽光斑駁,窗外的海棠樹迎風招展,吹來陣陣的香氣。
老夫子在書房裡教學,顧蓮池端坐在輪椅上面,偶爾轉過頭去看一眼窗外。
他拿著筆,寫字的時候如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
這些課業難不住他,只今日心情略有不同。
這一早可摔得不輕,顧蓮池的臉上有細微的擦傷,額頂還叫石子劃了道口子。其實也不怪他沒有力氣,這些日子一直鬧脾氣飯都沒進多少,哪有力氣撐著雙腿。他抹去臉上的血,只對著顧修說,不治腿了,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李朝寧不以為意,只說自己也該去出診了,背著藥箱就離開了郡王府。臨走前她留下了內服的湯藥和些擦傷藥,喜童和喜東圍前圍後拿了藥來給他擦臉,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藥碗也摔了,擦傷的藥也順手扔了,還是寶兒顛顛給他撿了回來,說是靈藥,用了不留疤。
他想起在她面前的狼狽模樣,在她轉身的時候,拿著藥瓶又扔了出去。
那不起眼的小灰瓶子就打在她的後背上面,寶兒回頭怔怔看著他,小姑娘黑漆漆的眸子裡,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他總有一種錯覺,這就是他能動能跳能跑的人偶。
她定定看著他,令他怒氣全消。
寶兒再一次低頭撿起了藥瓶放在了桌子上面,她說每次製藥的時候,我娘都要忙上好幾天,不想擦的話就還給她。
林十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冷冷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只伸出了手,寶兒就歡快地跑了過去。
李朝寧說讓寶兒在郡王府住三天,三天以後不管他還治不治腿都來接走。
那孩子跑得很快,她的腿是那樣有力,一腳就能將他整個人都踹飛了去,是雙好腿。顧蓮池抿住了唇,這次是任著喜童給他擦了藥,又有片刻功夫日頭就上來了,金秋時節,晌午還熱得很,郡王府的院子裡,只聽見不知名的蟲兒叫得十分歡快,唯獨不見寶兒蹤跡。
夫子來教課的時候,進了書房才看見,寶兒卷著褲腿在外面的淺池當中玩水。
淺淺的池水當中原本什麼都沒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幾條錦鯉,逗得寶兒撲騰撲騰跑來跑去地追,林十三坐在水池邊上給她提著桶。顧蓮池抿著唇,耳中總能聽見那孩子的笑聲,也才寫了幾個大字啪嗒就扔下了筆。
老夫子在前看著他:「怎麼?」
他伸手輕觸了額頭上的傷處,淡淡道:「外面呱噪地很,寫不下。」
喜童在旁伺候著,伸脖子看了一眼:「我叫他們遠點?」
顧蓮池略一沉吟,想了想:「不必,你讓寶兒進來。」
喜童忙跑著去了,有好一會兒的功夫,顧蓮池看著寶兒上岸,林十三拿著東西給她擦了腳,放下了褲腿這才跟著喜童過來。老夫子給他留下了課業,他只等寶兒進了書房才又拿起了筆來。
寶兒在喜童的引見下,規規矩矩給老夫子鞠了躬。
顧蓮池瞧見她的眉眼,是那樣的一本正經,不由勾起了唇:「過來坐這,你照著念,我來寫。」
他將手邊的本書啪地扔在了桌子上面。
寶兒像模像樣地坐了他的旁邊,拿起了書來。
老夫子平日也多是由著顧蓮池性子,此時也睜一眼閉一眼,轉過了身去,只叫他倆一起寫字。
顧蓮池沾了沾墨,抬眸:「念啊!」
寶兒坦然笑笑,把書放回了他的面前:「我不認識這些字啊,我腦子笨,娘教我很久也認不多。」
她一笑,露出倆梨渦。
分明就是個小呆頭,小模樣卻怎麼看怎麼舒服。
顧蓮池頓時失笑,給喜童都看呆了去,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不過很快,他察覺到自己的笑意,又扳起了臉。回手一招,讓喜童又拿了一副墨寶過來,放了旁邊。
寶兒驚呆:「我不會寫字。」
顧蓮池抓過她的手來,將筆塞了她的手裡:「不會寫就學。」
要說打把式什麼的,寶兒學得那叫一個快,她力氣也大,喜歡那些刀槍棍棒,但是說起拿筆寫字來,真叫一個窘。拿起筆來姿勢也不對,學了好一會兒失了耐心,更是胡亂在宣紙上鬼畫符起來。
晌午一過,顧蓮池交了課業。
喜童去給他拿了藥,等回來一看,發現寶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趴桌子上睡著了。
宣紙上全是扭七扭八的寶字,倒是寫了不少個,她臉上也沾了些許的墨,呼吸淺淺。
喜童把湯藥放了桌上:「她怎麼還睡著了?」
顧蓮池揉了揉手腕,目光在寶兒的灰布裙擺上掃了掃:「你去帳房那支點銀子來,咱們出去轉轉。」
說著伸手掐了寶兒的臉,來回捏了捏:「趕明你就叫睡不醒得了,起來!」
寶兒揉著眼睛站了起來,瞪了他半晌才想起來自己才在這裡寫大字來著。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也不等喜童回來,翠環卻是來找寶兒了,她一臉的笑意,只說有好事等著,笑嘻嘻給人拽走了。顧蓮池腿腳不便,沒能跟上,等喜童回來,讓他推著自己也去了前院,卻是氣得不輕。
顧修送了李朝寧出去以後就沒再回來,這會兒回來了,卻帶了一個剪裁娘子來,特意圍著寶兒量了她的尺寸。
男人在旁看著,眉眼間竟有笑意,說話時也聞言細語。
寶兒站在堂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任這剪裁娘子上下左右的量。
家裡的事情,他何時放在過心上?
他的吃穿用度,他何時過問過一次?
從前總不見他蹤影,何時待他有過這樣笑臉?
顧蓮池被喜童推進了門口。目光灼灼,看著自己親爹,許是才喝過的湯藥太難喝了,他只覺口舌之間全是苦味,氣血翻湧間竟然差點吐將出來。
他一把按住輪椅車輪:「回去,我們回去。」
喜童不知他有何意,只得將人又推回了來。
結果,是要回了西廂房一間小屋。
但凡是屋裡他能夠得到的東西,都摔了地上去。
這間屋子裡,裝的都是顧蓮池從前喜歡過的,收藏過的東西。各種玩具各種人偶各種各樣的稀罕東西。這會兒他拿著雞毛撣子,一手扶車,一手揮舞,片刻就滿地狼藉,從前他收藏過一段時間的青瓷,原本擺在架子上面的從大到小,也未倖免。
他轉來轉去打砸了一通,也不叫人上前,回頭奔了窗邊。
喜童在門口跳著腳,可他也不敢靠前,每次往裡一跑,就總有東西扔過來,他急得都哭了,直喊著主子主子的。
矮桌上還擺著一個他最喜歡的柳瓶,一伸手就拿在了手裡。
顧蓮池反手握著瓶頸只用力砸在車輪上面,柳瓶頓時碎開,只留他掌心當中的一小段瓶頸,參差不齊的頸口,還帶著寒光。
這是他最心愛的瓶子,前段時間生辰時候,嬤嬤拿來給他的,彼時裡面還插著花,她說他爹還記得他生辰,只因營地太忙回不來,命人在營地外摘了些野花特意送回來的。現在瓶子已碎,能看見劣質的瓷茬,哪裡能是顧修用的東西。
是了,他早就應該想到。
他本來就不該出生的個孩子,他爹從來不喜歡他。
怎麼可能是他爹給他的呢,分明是嬤嬤拿來討他歡喜的。
他爹何曾將他放在心上呢?
顧蓮池緊緊握住瓶頸,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澀,落下一雙淚來。
這個時候顧修已經趕了過來,他直闖進屋內,看見一地的狼藉,頓時大怒。兒子背對著他,他踩著一地的碎片大步就到了顧蓮池的面前,一把搶下了他手裡的雞毛撣子,盛怒之下啪地抽打在這孩子的胳膊上。
顧修怒目:「孽障!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禍根!」
那一雙淚珠才剛落下,顧蓮池轉過頭來,也是倔強地揚起了臉:「是,我是孽障,當初你為什麼讓我娘生下我!生了我又不管我,為何不這就打死我!」
顧修也怒,又揚起了手來:「這就打死你也省了心了!」
顧蓮池手裡的柳瓶狠命地摔了出去:「打啊,你打啊!打死我!我跟了嬤嬤去找我娘!」
他的眼底,又有淚滑落。
這孩子從來沒見他哭過,就是奶娘去世,也少見他這樣。
撞進他的淚眸,顧修怔住。
想到父子兩人是一樣的命運,怎不心軟?
他撇下了雞毛撣子,蹲下了身子。看著兒子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眉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深地感到這個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孤苦無依。
可從來也沒有哄過孩子,他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只握住了孩子的手。
顧蓮池卻是一把甩開了,他梗著小脖子,幾乎是喊將出來的:「為什麼!為什麼對我娘不好,還生了我!為什麼生了我還不管我!為什麼我叫蓮池,為什麼就隨便起的名字!為什麼!」
他倔強地轉動輪椅,狠命推了自己出去。
顧修竟是無言以對。
他站起身來,可想要上前,雙腳像是扎了根一樣動彈不能。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