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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53:27 作者: 半袖妖妖
眼線說李朝寧這兩日沒少賣銀子,生活本該無憂,卻不知道為何還叫孩子們出來賣豆腐,李厚臉上有兩處淤青,身上也滾了一身的土,他站在寶兒的身後,先顧著拿出帕子來給寶兒撣著她身上的土。
顧修心裡一動,對著她招手:「你叫寶兒?」
寶兒向前一步,對著他笑了:「嗯,我是寶兒。」
男人點了點頭:「我且問你,剛才他們打砸你們東西時候,叫罵你們說你們賣豆腐是低賤的貨,你怎麼說?」
寶兒皺著眉頭,似乎想了一想,半晌她才揚起臉來,不解地看著他:「我們自己挑的乾乾淨淨的豆子,自己動手做的豆腐,自己挑著扁擔出來賣給人家吃的,怎麼就低賤了?我不明白。」她很是認真地看著他,「前幾天鳳棲也跟我說,人一出生就有高低貴賤之分,有些人生來就是高貴的,有些人生來就是低賤的。我悄悄問過我娘什麼意思了,我娘說世道就是這樣,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從誰肚子裡生出來,只好想辦法做更好的人,至少將來能選擇怎麼個死法。」
她揚著聲音,聲音還很稚嫩。
可即使這樣,入了背後不遠處李鳳棲的耳朵里,還是叫他眼眶含淚。
同樣觸動心底那根弦的,是顧修,他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句話從一個孩子的口中說出來,當真令人喜歡。伸手握住她的小胳膊,這就給寶兒拉了面前來:「說的好,太祖皇帝還曾做過賣貨郎,誰敢說他一句低賤?堂堂正正做人,不曉得要比這些個狗奴才要高貴得多少。」
略一沉吟,他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佩玉,系在了寶兒的腰帶上:「帶著這個,以後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家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顧修的侍衛隊也趕了過來,幾個痞子警告了一番都攆走了去。他命人送幾個孩子回家,又叫人提著喬二直奔常家去了,這個不務正業的喬二是沈曼身邊一個婆子的兒子,這些年就一直在沈家後院混著,和其他兩個小廝沒事喂喂馬,賭賭錢,也是自在得很。
常家門口也早有望風的,馬車才一停下,待看清了侍衛手裡提著的喬二,當即就要往回跑!
顧修當即下車:「站住,哪裡去!」
望風的正是沈曼身邊的丫鬟,低著頭絞著手帕:「沒,沒看見……」
也不等她說完,男人已然掠過她的身邊,身後侍衛提著昏過去的喬二,直接進了常家大門。
院裡早有人得了消息,他也不等人通傳,直接進了後院。
侍衛將喬二扔在了院子裡,剛巧他娘那婆子和別的丫鬟在院裡正說著話,一見自己兒子頓時大哭起來,顧修一臉怒色,走過她身邊,這老傢伙仗著沈曼平日厚待,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敢問我兒幹了什麼錯事,竟要打成這樣,信陵君是個貴人,本不該問的,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有個好歹的,不若也將我打死了,也好消消您的氣!」
她知道東窗事發,也是在打馬虎眼,給沈曼送信。顧修一抬腳,只嚇得她趕緊鬆了手,他目光冰冷,袍角一閃就直接進屋去了。沈曼自然是聽見動靜了,此時一聽見人進了屋來了,連忙扯過被子給自己蒙了起來,她縮成一團趴在被底不肯見他,像個孩子一樣。
顧修余怒未消:「出來!」
沈曼給自己悶在被底:「我不出去,哥哥要訓我!」
已經做了孩兒他娘了,還是這樣的孩子氣,每次面對自家哥哥和信陵君,她仗著大家疼她,總是耍著小無賴。兩個丫鬟在旁冷眼看著,面面相覷,差點笑出聲來,也不以為意。
顧修卻是已然不耐:「即使女人,也該頂天立地的活著,做人也該光明磊落,你看看你乾的都是什麼事!叫喬二帶著幾個混混去砸人家場子,倒不如一個幾歲的孩子有見識了!」
沈曼也不開口,就悶在被底不見他。
一次又一次地,他也是實在厭煩:「手段儘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還知道沒臉見人!」
女人從被底探出頭來,抿著唇:「我想見見她,她也不見我。也只是想嚇一嚇她們,不能真把他們怎麼樣。再說哥哥只管訓我,卻把人帶了常家來,讓常遠山知道了該怎麼想我,你是不是都沒想過?」
顧修冷哼一聲,更是目光灼灼:「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敢做就得敢當,你自己都沒想過後果哪個能為你想?從前總說你還小,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罷了,你的事往後我再不管了,由著你去吧。」
他再不看她,轉身就要走。
沈曼想起過往種種,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大驚:「哥哥,三哥!你幹什麼去?你可是答應了阿青姐姐,要顧念我的!」
聽見阿青這兩個字,顧修頓時止步。
沈曼唇角頓勾:「我知道我做錯了,是我錯了。」
她輕言輕語,認錯也快。
本來以為他向往常一樣,說她幾句了事,誰知男人卻未回頭:「我從不許別人提起阿青,因我愧對於她,她確是讓我不要怪你,讓我顧念你。但是你也要知道,並不是什麼事,說句我做錯了就能行,你好自為之。」
話罷,再不猶豫,大步去了。
急的沈曼叫了兩聲三哥,就要下床,到底是叫人拉住了。
過往種種,猶在眼前,男人坐在車上,揉著眉心。
顧修出了常家,只覺疲憊。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鮮少想去從前,因為不願回想,阿青渾身是血的模樣像個印子印在他的腦海當中,想起便叫人心如絞痛。
到了小院的門口,又坐了好一會兒。
男人緩和了片刻難寧的心緒,聽見車夫終於扣了扣窗,他掀開車簾,緩步下車。巷口處果然走來一個女人,她單肩背著一個藥箱,腳步輕快。
顧修抬眸,眼底便入了一抹黛色。
李朝寧回來了。
第十七章
所幸李厚也都是皮外傷,朝寧給他檢查了下,擦了點擦傷藥。
他只是頭上挨了一下比較兇險,她針灸去了淤血,也仔細查探看了看,並無大礙。寶兒此時已經洗了臉,換了一件乾淨的裙子,正靠在窗邊的榻上打瞌睡,鳳棲在旁拿了把扇子,給她輕輕扇著風。清止做著針線活,fèng補著衣裳。日頭爬得也快,暖暖的陽光透過開著的窗,照在孩子們身上,十分和煦。
顧修坐在桌邊,凳兒左右張望也沒瞧見茶壺在哪。
朝寧給孩子們挨個檢查了一番,回過頭來鬆了口氣才想起有客人還在,可惜一大早出去了,家中並無開水,只得抱歉得笑笑,從藥箱當中拿出才買的乾果招待他。
紙包當中,包著些許果脯,朝寧又拿了藥布給鳳棲重新包紮。
她背對著顧修,纖細的腰肢上,能看見扎著的青色腰帶,半點飾物都沒有。
顧修抿唇:「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孩子們獨自跑著場子去賣豆腐,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能照顧好他們的生活?」
孩子們遭受這樣的欺辱,她也很氣憤。
可李朝寧頭也不回:「多謝信陵君今日出手相救,但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口氣當中也有些許不平,見她並沒有像往日那樣風淡雲輕,男人頓時皺眉:「我知道你這幾天在樓子裡賣了不少銀子,為何還叫孩子們拋頭露面?」
女人手上動作也快,片刻就給鳳棲的綁腿重新固定了下,她轉過身來拿冰水擦臉,看著他目光淺淺:「你太小瞧他們了,我還教過他們編籮筐,他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她的眼睛當中,今日神彩偏失。
不知道為什麼,他略有不快:「為什麼教他們做那麼多事?」
朝寧揚起臉來,還能看見她臉上的傲氣:「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兮旦福,萬一我不在了,總得先教會他們能靠自己填飽肚子。」
顧修驀然抬眸,女人仰著臉,眉間間略有疲憊。
她走了窗邊,深深呼了口氣,背影窈窕。
再轉過身來已然恢復平時淡然神態:「我去給信陵君燒水,稍坐片刻。」
他頓時起身:「不必,今早過來也是有事相商。」
朝寧走到他的面前:「什麼事,信陵君但說無妨。」
顧修瞥了眼榻上,寶兒低著頭依舊打著瞌睡,李鳳棲拿著她垂下來的辮子,掃著她的臉。那孩子睜開眼睛,搶回自己辮子往旁邊一栽,這就躺在了清止的腿上,後者警告似地瞪了鳳棲一眼,還刻意放低了腿。
家這個字眼,對於顧修來說,真的太陌生了。
家人也是,從小他只在沈家得到了些許關懷,回到郡王府里,也只有奶娘。
阿青是她在外面撿來的孤女,大了些自然而然做了他的丫鬟,十三和他們都一起長大的,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看著朝寧,顧修忽然又想起了阿青。
如果她還活著,蓮池也不會這樣孤僻乖張了吧。
再不猶豫,他目光灼灼:「還是為了蓮池的腿,十三說你有幾分把握。」
李朝寧回頭瞥了眼侄女,示意他看:「並沒有把握,醫者父母心,我不能騙你和孩子,如果我有那樣的能力,我侄女早就能走了,她今年十歲了,我從未放棄過,但也只能偶爾站起來,雙腿無力。」
顧修當然失望,可不管怎麼說,能站起來也是不錯:「你可以帶著孩子們過府去住,也免受沈家叨擾。」
朝寧斷然拒絕,口氣竟也生硬了許多:「多謝,可信陵君對我們怎又如此關切呢?我總得好生想想,沈家和我之間的羈絆與旁人無關,突然間冒出來打砸的混混地痞是姓沈還是姓常,也得過問過問不是?我雖一介女子,可也不能讓我的孩子任人欺凌。風口浪尖上,我不能帶著孩子住進郡王府惹人話柄。今日事多,就不留客了,信陵君,還是請回吧!」
她如此態度,必當是懷疑沈曼了。
恐怕是連帶著他也惱了去,只不過人修養在身,並未說太過偏激的話。
可即使這樣,這逐客令一下,顧修到底也是冷了臉色,他從來都在人上,何時受過如此待遇,隻言片語都覺多餘,到底也是拂袖離去。朝寧今日出門也是遇著常遠山了,從來驕傲的她,本來心裡就覺悲憤,到家一見孩子們也受了欺了,怎能不惱。
顧修離開以後,她到院子裡清掃落葉。
青天白日裡,秋風也柔,日頭照在樹上,樹蔭斑駁。
李朝寧仰臉看著天空,懶懶白雲,在頭頂緩慢游過,這個世界只看天上,是當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