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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40:21 作者: 林小瓏
「夠了!」洛澤猛地喊了出來。
車內,一片沉寂。
月見猛地抬頭看向他,最後幽幽一聲嘆,放下了心中的怨氣,抱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他:「小叔叔。你這樣,我害怕。肉肉,這輩子,只有你了,小叔叔。你得振作起來。」是軟軟糯糯的漢語。只有他們二人聽懂。
他知道,是洛克在蠢蠢欲動了。不是他想記起這些事情。是洛克刻意讓他去想起這些難堪的事情。洛澤控住了許久,才將一切清出腦海。也控制住了想趁機溜到光圈下,好出現在光明里的戴唯。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頂說:「肉肉,我沒事。只是要處理一些私事。」
「哦。」月見眨了眨眼睛。有不解,但她選擇了不問。她知道,有些底線,是她不該也不敢觸及的。
洛澤示意保羅,他沒事。保羅才繼續說話。
但保羅也沉默了許久。
「我看到了雕塑里,有憤怒。名為《陪伴》,但其中有妒忌和憤怒。」保羅繼續搖頭嘆息。
「是。是我的憤怒。」月見沒有否認:「不好意思,我不自覺把心情帶進了作品裡。老師,這樣做很糟糕嗎?會不會影響洛澤的作品?」
洛澤心中一動,由始至終,她最關心的是他。也能明白到,她長久以來的憤怒和壓抑。他垂下頭來,雙手抱住了頭,不說話了。他控住洛克太艱難了。因為他也知道,月見對洛克是有依賴的,只有月見強烈地需要洛克時,洛克才能出來。但這一切,他並不能怪月見。
就連保羅都看出了洛澤的精神狀態很差很差。
月見體貼地選擇了安靜,她將頭依進了他胸膛,輕聲說:「洛澤,抱抱我。」
這一聲洛澤,將他喚醒過來。他抱住了她,一路無話,二人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風景輪轉,就像人的一生,有時走過的路,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在塞納河的左岸,它更是作為法國乃至整個歐洲的藝術文化遺產而存在。那一帶的文化藝術氣息很濃。而保羅的公寓就在美術院附近,同樣依靠著塞納河。
保羅的公寓到了。
下了車,洛澤還是很沉默。月見輕輕挽住了他的手,軟軟地叫他:「小叔叔,你頭又痛了嗎?」
「沒事,肉肉。」洛澤笑著看向她,逼自己繼續微笑。他不希望,她不開心。
月見捧住他的臉,對他說:「小叔叔,記住肉肉說過的話,我只想令你快樂。」
洛澤身體一震,又想起了昨晚……她已為他做到了那個地步……她在小心翼翼地討好,這不是他想要的。「好,肉肉,我們都會快樂。走吧,保羅等著我們。」
倆人手牽著手,穿過種滿玫瑰與冬青的庭院,走進了一套有著紅色屋頂,五層樓高的精緻的法式公寓。
保羅的家,在頂層。是個240平方的二層複式公寓。他的雕塑工作室,也在公寓裡。簡潔的公寓,具有濃厚的學院派氛圍。家具的顏色也是莊重的深棕色系,但處處點綴粉白色鮮花,又顯出了法國人的浪漫精緻。
書櫃遍布整個家,這就是給月見的第一印象。
還有一架鋼琴。
月見不會彈,她扯了扯洛澤衫袖,見他一直挺沉默的,只想逗他開口:「阿澤,在富士山縣的雕塑博物館裡,有一座鋼琴。你會彈琴對嗎?我記得,你好像會。」
洛澤嘴唇動了動,保羅接口:「藍斯不會。但我記得洛克會。洛克的媽媽是蜚聲國際的鋼琴家,洛克彈得一手好琴。」
「是,我不會。只有洛克會彈。肉肉,你記錯了。」洛澤低嘆。
月見咬緊了牙關。
腦海里,閃回過一幅畫面。午夜的時分。小叔叔帶她在別墅里四處遊蕩。倆人偷偷溜進了琴房。小叔叔為她彈奏了一首《水邊的阿狄麗娜》,就是後來人們普遍熟知的《致愛德琳的詩》。也是一個有關雕塑家的故事。
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多的故事,更沒有見識過大千的世界。她經常逃課,而且她口吃,去到學校也總是被人笑。女孩子們不喜歡她,男孩子們也經常欺負她,會拿毛毛蟲放她筆盒裡,她一打開,嚇得哭起來,男孩子們就哈哈大笑。他們很討厭,還會扯她頭髮。
十五六歲的月見討厭一切的男孩子。但小叔叔不同,博學多識,才華橫溢。而且小叔叔很溫柔,從來不會欺負她。他一邊彈奏,一邊和她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孤獨的國王,叫皮格馬利翁……」
月見打斷他:「小叔叔,你也很孤獨嗎?在賓客很多時,我總是看到你躲到一邊去抽菸。」
小叔叔看著她,然後說:「不,有了你,再不孤獨。」又說:「國王雕塑了一個美麗的少女,每天對著她痴痴地看,以致茶飯不思。他居然愛上了少女的雕像。可是,雕像是沒有靈魂的,沒有血肉的,他渴望日日夜夜與她纏綿。」
「小叔叔!」月見提高了聲音:「你,你……你不要說那麼直白。」
他的話被打斷,有些無奈:「肉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是為了chuang笫之歡,又是為了什麼呢?」他已經說得足夠婉轉,只差沒說做字。但小姑娘明顯羞得不行,他一笑過去:「好吧,我們繼續說故事。國王很愛少女,於是只能向眾神祈禱,盼望愛情能有奇蹟。他日日夜夜祈禱,許多年過去,從不放棄,終於感動了愛神阿芙洛狄忒,賜給了雕塑以生命。從此,幸運的國王就和美麗的少女生活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呀!」月見聽得入迷,又「呀!」了一聲。
「小白痴。」小叔叔笑她。
「太神奇了啊!雕塑真的能活?!」月見瞪著大眼睛,裡面水光瀲灩,即使是在夜裡,都那麼明亮。看得他出神,片刻後,才說:「是真的。愛情會有奇蹟。」雖然他從來不信。頓了頓,他又說:「肉肉,你是我的阿狄麗娜。」
鋼琴發出了刺耳的音符,月見回過神來。
她已神遊太久,她看向洛澤,那張和回憶里一模一樣的臉,頭一次她感到了痛苦。
之前,她的記憶游移,不甚清晰。當漸漸清晰,其實是在不斷提醒她一個無可挽回的事實,洛克已經沒有了。
哪怕,她時常夢見他,夢中,音容笑貌宛在,在現實里,他已經沒有了。
洛澤坐在琴凳上,望定她。剛才,她的臉上現出淡淡笑容,但是看向他時,她的夢醒了,他從她眼裡,看到了痛苦。「你看到了,我不會彈琴。鋼琴在我手中,只會憤怒。」他的指尖撥過琴鍵,發出破碎不成調的音節,「沒有《水邊的阿狄麗娜》對不對?他也時常彈奏那一曲。三年前,他為工作的事來沙漠找我。他那段時間,很抑鬱,彈得最多的就是哪一首曲子。有一晚,他足足彈了十二個小時,反覆只有那一曲,我早上起床,發現他時,他十指出血,後來醫生說,洛克此生,再不能彈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