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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40:21 作者: 林小瓏
「或許,他不願那個人也變成奧菲利婭。」洛澤低喃,見她蹙眉,又說:「奧菲利婭代表『死亡』、『絕望』、『不被期待的愛』,而你覺得是哪一種?」
月見沉吟:「我不知道洛克的過去。但你說,他很會說話。很討人歡喜。我想,他應該是個比你更開朗的人。可他卻收藏這幅畫,這麼憂鬱的畫……」
「那段時光,洛克很抑鬱。」洛澤說:「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
月見忽然就閉上了口。
洛澤沒有再回答她,只顧抬頭看著牆上的油畫。
月見也看著那幅畫。
奧菲利婭。她生前的姿容,宛如現在。頭戴著各色花朵編織而成的象徵活力的花環,安靜地在清澈的河面上,睡著了。她的臉龐素淨,她的眼睛半睜著,嘴唇微張,並不痛苦,但又好像還有未盡的話語。可更多的,像是解脫,她自塵身和肉身中解脫出來,她走向了沒有憂傷的淨境。
畫面有一種深沉的死亡氣息。深潭四周被死神點染上了哀傷的氛圍,明明綠色代表的是生命,鮮花代表的是活力,但在畫家的渲染下,糙木被染上了濃艷得怪異的綠,而綠得驚慌失措的糙木樹葉,像綻放的鮮花一樣呈現出了凋零枯萎的姿態。
一切都是活著的,一切又都死去。是有多絕望?就如當初洛克的心境?……月見忽然明白,要想解開洛澤的心結,還是得從洛克下手。
「在繁星沉睡的寧靜而黝黑的的水面上
白色的奧菲利婭漂浮著象一朵大百合花,
躺在她修長的紗巾里極緩地漂游……
--遠遠林中傳來獵人的號角。
已有一千多年了,憂鬱的奧菲利婭
如白色幽靈淌過這黑色長河;
已有一千多年,她溫柔的瘋狂
在晚風中低吟她的情歌。
微風吻著她的yu.fang,把她的長紗巾
散成花冠,水波軟軟地把它晃動;
輕顫的柳條在她肩頭垂泣,
蘆葦傾瀉在她夢幻般的寬闊天庭上。
折斷的柳條圍繞她長吁短嘆;
她有驚醒昏睡的榿木上的鳥巢,
裡面逸出一陣翅膀的輕顫:
--金子般的星辰落下一支神秘的歌。」洛澤坐在沙發上,雙手捂頭,低吟著關於奧菲利婭的詩歌。
他的聲音動聽,像大提琴的琴弦勾動,這一刻,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他像一個安靜的,充滿藝術氣息的精神病患。可無論是那一面的她,都叫她喜歡。
洛澤突然又站了起來,在她面前走來走去。見她長時間沉默,他猛地扯了扯項間緊縛的淺灰色領帶。
「洛克喜歡的那個女孩,失蹤了。」洛澤坐了下來,抱著頭,又陷入了絕望的困境:「他一直在找她,但是找不到了。那個他在花園裡,一見鍾情的小女孩。他當時還在蟄伏行動里,但是他給我發了緊急郵件,希望我能幫助他,找回那個女孩……可是一切來不及了……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女孩叫什麼,住在哪裡……直到後來,我無意中,發現了洛克所創作的雕塑里的秘密,得到了……我才知道她叫……」頭突然猛烈地痛起來,痛得他抽氣,臉色白得嚇人,他對著空中伸出手,像要揮開什麼,又像要抓住什麼,他後面的話生生卡住。
月見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告訴他,這裡的一切才是真實。「我在,阿澤,我一直在。你別怕。別回到黑暗。」自那晚洛克出現,從黑暗裡醒來,洛克帶給她的感覺就是黑暗、深沉、抑鬱與渴望,她隱約感覺到洛克在黑暗與光明里遊走的痛苦。那還是一個崩潰的邊緣。同樣第,她也覺得,洛克與洛澤的人格都渴望光明。
她看見,洛澤的眼睛在不斷地眨動,眼珠子翻了上去,最後又回到了眼眶正中的位置,他的爭鬥,結束了。
洛澤緩緩移動了一下眼珠。
「你還好嗎?」月見輕聲詢問。
「我在哪裡?」洛澤陷入了迷惘。
月見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覺,「你能記起的,有多少?」
洛澤努力回想了許久,才嘆道:「我和洛克在融合。我記得一部分,例如和你在做雕塑,記得提到了洛克的油畫收藏和他的不快樂。其他的又記不起來了。」
見她不明白,又解釋道:「剛才洛克並沒有出現,一直是我;但準確的說,應該是和洛克融合了人格的另一個『我』,那個『我』是本我,也是最清楚所有來龍去脈的那個我。在我分裂出洛克的人格時,我最痛苦的一些回憶,我封印了起來,或者說,是『刻意』地忘記。」
知道月見還是不明白,洛澤痛苦地抱住了頭,一雙手揪緊了自己的頭髮:「小糙,我病了。我的自我認知,就是所謂的『本我』,存在了很困難的、極端的認知障礙。已經達到了幾乎無法區分自己與周圍的環境的地步了。有時,我突然就清醒過來,卻不知道自己曾做過什麼,到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了。有些人,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卻以為自己認識了。」
他毫不避諱地,對她承認了他的一切。他說,他病了。
多麼珍貴。
這一刻,月見察覺到,他很脆弱。非常非常脆弱。但也是最貼近她的時刻,他不再無堅不摧。
「沒關係,阿澤。我會陪著你。都會過去的。」月見抱住了他。
他回抱她,「哪怕我是個病人?」
「不,你不是病人,你只是一時不小心,丟失了一些東西,忘記了一些事情而已。」月見吻了吻他眼角的淡淡的細紋。
這一刻,他是一個新生的小孩。
就在她的懷裡。
第27章 《小糙》
那一夜, 讓倆人的心,更加貼近。
洛澤有了微妙的變化。他變得, 有些離不開她了。
他依賴她, 也依戀她。
他不再趕她回自己的臥室。她任性驕縱, 是那種不受拘束的性子,見他不趕, 徹底變成了狗皮膏藥。倆人同床共枕,總是相擁著清醒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 瞧見她在偷看他的那一刻, 頓悟:原來世界是明亮的, 透明的, 像玲瓏剔透的一整塊水晶。每一個人,都不過是水晶紋理里的一個點、線、面,或許構成了一整個的天體系統;又或許, 都只不過是構成了人體的一種材質, 就如每一種雕塑的材質,千奇八怪, 千般變化,可最後都被塑造成了人體。但無論是哪一樣, 都是美好的。
「早安。」他笑著說,露出潔白好看的牙齒,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眼角紋路細細的,淡淡的, 但一條一條,她都數得清。她覺得,其實這就是幸福。
月見伸出手來,撫摸他眼角的紋路,心想:時光呵待他,他從不曾老去,每當他疲憊時,低頭垂目那一刻起,他又成了那個青澀的大男孩。憂鬱的臉龐能激起所有女人的保護欲,使她們迷戀他,愛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