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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40:21 作者: 林小瓏
從下往上,月見一點、一點地解讀這個女人,這件作品。這個像在時刻叫囂的極富爭議的作品,其實,它的寓意里有憤怒,有挑釁,對這個世界諸多問題的挑釁。但女人的身體語言與臉部表情卻是獨特的。她的身體狀態反映出她的精神很放鬆,眼神不是叫囂卻像在懷疑,頭部是光的,沒有做頭髮絲的雕刻處理,使得她的眼神被放大更為滄桑,更為落寞,嘴唇微張,不是帶暗示性的那種微張,而是像個懵懂的孩童一樣,充滿對被保護的渴望,極其脆弱,又固執地單純著,保持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像是陷入了對某種情感想要極度迴避的狀態里。因此,她在懷疑,在憤怒,在吶喊,但又不知道為什麼懷疑,憤怒,吶喊,所以她的身體卻又呈矛盾的放鬆。」頓了頓,月見也說,「正因為直白、深刻、震撼,她代表的訴求太多,內容十分豐盛,所以這具醜陋的身體,應該是一件昂貴的藝術品。」
「她在藝術廊的價格是八位數。」洛澤輕笑,帶了一點揶揄看向她,漆黑的眼眸里有挑釁,不是對她的挑釁,是對金錢社會的挑釁。
月見哈哈大笑,「阿澤,你真有錢!」
「真相或許並不美好,但我擁有陪你直面真相的決心和勇氣。」月見看著他,忽然說道,吐字鄭重,「當你想告訴我時,我會陪你去面對。面對你的過去,或者是,你不想面對的東西。」
洛澤的眸色漸深,下顎線條緊繃,嘴角微微抽搐,最後往下一沉,開口說道:「希望你不要忘記,你今晚所說過的話。」
第17章 人體裡最美的骨骼
「阿澤,我想跟你學雕塑創作。或是當你的助手也行。可以嗎?」月見輕輕扯住了他的衫袖,搖了搖。聲音輕輕的,像小貓哼哼,帶著點不自信,與害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你真的想學。其實十分枯燥乏味。」洛澤抬起手來,揉了揉她的發心,看著她的眼神溫柔,與白天裡的他十分不同。
談到他的雕塑工作,他總是充滿耐心與柔情。所以,月見更想學雕塑,因為可以貼近他的內心。
其實她的想法,洛澤一眼就看穿了。但還是點頭答應,「只要你有興趣。」
「那我這個年紀學,會不會太遲了啊?」月見又擔心學不會,走不進他的心。
洛澤低笑了一聲,「只要肯學,多遲都不晚,尤其是你獨具天賦。」
「真的?!」月見十分高興,竟然蹦了起來。小女孩的天真,純樸與不自覺的嬌媚都叫洛澤沉醉其中。他喜歡,也迷戀她的活力。
「那應該先從哪裡開始?」月見好學,好學,還是好學!
洛澤想了想,「人體吧!人體的構造,你先把解剖的平面圖,看明白。」於是走到了一邊倚著牆放置的辦公檯處,將抽屜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個紅色的錦盒。
好奇心驅使,她迅速地蹦了過去,只見他已經將錦盒打開,裡面有兩個塑料模型,一男一女,身體上肌肉骨骼分明,點有黑色穴位。洛澤活動模型的關節,然後一一分拆。
「呀,居然是可以拆開的。」月見覺得十分神奇,舉起指尖,戳了戳女模型的胸部,然後「咯咯咯」地笑。
洛澤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又從盒底里抽出了一幅摺疊好的圖紙,將它打開,是人體的解剖圖。還有顱骨的透視。在夜裡看,觸目驚心。有些可怖。
見她身體抖了抖,他問:「害怕?」
「還……還好。」
「那就是怕了。」他低笑了一聲,覺得她的反應真是可愛。
「阿澤……」她軟軟地叫。
洛澤一垂下眸子,就對上了她有些委屈的眼睛,她眼睛微眯,眼尾挑起,燈下看其實十分嫵媚。可她自己猶不自覺,依舊拿著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說:「你真的學過解剖嗎?見過死去的人的身體?都是僵硬發白的吧?」
想了想,像在回憶,洛澤閉上了眼睛,其實沒有什麼感覺。「男孩,女孩,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活著的,死去的,我都見過了。死去的,失去了生命力,只是一具屍體。但是它們的身體反而是更為安靜的,像能與它們的靈魂溝通。」
「那麼可怕?!」月見幾乎要尖叫。
「別怕,這裡只有溫暖的軀體。」洛澤安撫她。
「是,你的身體,是暖的。」月見忽然大膽地將手掌貼在了他的小腹上,然後一點點往下探,「其實,我沒有見過男人的身體。」
她指的是什麼,他自然懂得。這樣深的夜,她的指示性那麼強烈,直白,他明白。手按住了她要解開他褲頭繩結的手,「小糙,別這樣。」
「為什麼?」她揚起小臉,一對黑漆漆的眼睛執拗地看著他。
「你並不了解我。」
「湄公河上,那個法國少女起初也並不明白那個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月見說,「可他們做了。」
雕塑與人體,其實永遠暗含了微妙的lus t。包括許多國內外著名大家的作品,都是nudit y、與lus t,要麼深藏,要麼袒露。他與雕塑為伴二十多年,自然明白其中意味。
「直視欲/望,不就是雕塑的一部分嗎?你為什麼不敢面對!」月見步步緊逼。
但洛澤忽然就有了靈感。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取出紙筆,快速描畫,不一會,一個抽象的「水相」畫面就呈現了出來。
「你覺得,裡面包含了什麼?」洛澤又說,「我從不逃避欲/望,只是你還沒有那麼了解我。欲/望里,包括lus t。」
「做成雕塑時,我會給它上兩種色,一種是紅色,一種是白色。」洛澤啟發她想像,「在紅與白相融時,處理的色調更為曖昧微妙。這次我想做一個抽象化的雕塑作品。作品裡的兩個人互相扭曲。」
紅與白,其實是兩股相融的水。兩股水的形態像是兩個互相撫慰、互相擁抱相融的女人,又像是一男一女,十分抽象,erotica,與充滿了美的藝術張力。
月見笑了一聲,「像兩個人在做,但其實又不是。兩股水是呈S型的,它既可以是形狀,又可以是曲線,又或者說是符號。曖昧不明,莫可名狀,又充滿神秘色彩。它的主題不是直白的訴求,沒有明確的指向,依舊充滿了抑鬱,哪怕你用了鮮明的紅色去形象,但是模糊化的形態,其實還是抑鬱。你的主題,在觸及人性里的東西。包括sex、各種各樣的欲/望,比如張狂、合作、挑戰、融合,又比如虛榮、erotic、渴望、抑鬱。你不願再被倫 理道德所規則,只想留守一個更為純粹的世界,又不隱藏人性里的陰暗面。就像我們自己都不一定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其實多複雜,又充滿了多少的未知與陰暗。」
「是。你都看到了。」洛澤說,「這件作品,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完成。」
「畫起來容易。可水的幻化成『人』的狀態其實很難,尤其雕塑是硬的。人體卻是軟的。」月見目光灼灼,看向他時,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