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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17:04 作者: 許乘月
徐靜書倒了杯熱茶抿了一口:「貞姨不必擔心,我不合群都三年了,若這會兒突然合群,不單我彆扭,他們也彆扭啊。而且不只是我一人沒去的,也有好些個同窗是考完就走,要趕著回去準備開春考官的。」
這些考完就走的學子幾乎都是出身寒門,沒有宗族姓氏的蔭庇護持,也沒有後顧無憂的退路,哪怕只一個時辰的玩樂都會讓他們忐忑不安。
「你個小摳門兒,」孟貞拿指尖在徐靜書眉心親昵一點,取笑道,「怕是捨不得花錢吧?」
同窗們相約去吃喝玩樂,開銷自是要大家平攤的。
「摳門小氣自然是有的,」徐靜書笑意赧然地聳了聳肩,「但更重要的是,書院大考雖結束,我卻還是不能有一日懈怠。貞姨您想想看啊,明年開春考官那陣仗得多嚇人,可比書院大考難百倍去了!」
大周建制整四年,各地州府文武官考為一年一次,但京中卻是兩年才一回,明年開春那場,是立朝以來京中第二次官考。
這回的應考者不但有京中及各州府官學今年底結業的新學子,還有武德二年考官未中、臥薪嘗膽兩年後又捲土重來者,甚至會有早些年在戰亂中投考無門、如今重振抱負的滄海遺珠們,應考人數之龐大可想而知。
偏偏官考的日期與國子學招考的日期有兩日重疊,這就意味著今年考官未中者是沒法子轉去再考國子學的。想要轉去投考國子學,或者投身各地州府官考,那得再等一年;若還是矢志不渝要在京中考官,更是要再等上兩年。
所以對徐靜書來說,開春後的那場官考是要拿出血氣拼盡全力硬仗。她沒有時間與同窗們對酒當歌、痛哭揮別,沒有時間追憶過去三年裡的心酸與疲憊,必須立刻打起精神做準備。
若然明年考官失敗,她這三年的種種盤算與努力就要變成笑話。再多耗一個兩年,她是真的耗不起。
「其實便是你明年沒能考中,府中也不會介意再多照拂你一兩年。可你是個有志氣的小姑娘,」孟貞感慨望著她,笑得有些苦澀,也有欣慰,「若我年少時能有你一半,如今就不會是這般下場。像你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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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徐靜書獨自步出涵雲殿,背著雙手,慢悠悠走進初冬夜色里。
半年前加冠那夜從涵雲殿出來時,也是走的這條路。此刻徐靜書再重走這段路,就難免生出些低落感慨。
那夜沿路有夏蟬嘶鳴,頭頂有皎潔銀月高懸,身旁有芝蘭般高華的少年。
今夜月在雲後,寒風輕響,地上只依稀一道模糊孤影。
徐靜書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地面出神。
這半年她很忙,回來得也少,只能從徐蟬、孟貞與念荷的口中零碎聽來些關於趙澈的消息。
她知道他先去了地方勢力最為頑固且錯綜複雜的允州,接著又去了盛產茶、絲但地處偏遠的遂州;到秋日裡,他過了瀅江,去探訪了相對富庶的上陽邑,又穿過欽州去了與中原隔著崇山峻岭的利州。
半年的時間不足使他的足跡遍及國境的每一處,所以他所行的每步都不是信馬由韁。這些地方的民生現狀都有其典型之處,能使他從中窺一斑而見全豹。
敏慧如徐靜書,光憑他這路線就能明白他心中有多大的天地。
她很高興自己偷偷喜歡上這樣出色的一個人。因為知道他終將光芒萬丈,所以她也才不知疲憊地埋頭向前。
但她又時常會忍不住替他提心弔膽。
因為他每次托人送回的信都是由段玉山執筆,通常只寥寥數語,簡單說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又要去往哪裡則罷;而隨信給府中眾人帶回的各地特產,也多是趙蕎或趙渭挑的。
種種跡象讓徐靜書和大家一樣,認定這半年下來他的目力仍未完全恢復。
徐靜書緩緩蹲下,伸出食指虛虛點地,戳了戳自己影子旁邊不存在的另一道身影。
「看不見,就不能偷偷躲起來吃甜食了,真是可憐哦。」她皺了皺鼻子,小聲嘲笑。
他在趙蕎、趙淙與段玉山面前一向嘴硬又能裝,他們都對「他不喜甜食」這件事深信不疑,肯定不會分給他的。
他目力模糊,平勝與夜行必定也不會離他左右,他必定沒機會偷偷躲起來解饞。
徐靜書笑到一半,嘴角又蔫蔫垮了下去:「說什麼下雪的時候就回來,這話叫你一說,今年都冬至了還沒下雪!」
她想了想,又指著那不存在的影子,痛心疾首道:「你說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傻?等到下雪時,瀅江都結冰了,沒船給你回來的!」
除了夜風呼呼,無人應她。
沉默良久後,徐靜書抬起冰涼的指尖按住滾燙的眼皮,小聲糯糯:「若你明天就回來,那我給你做『冰糖琥珀糕』吃。特別甜。」
語畢,拿指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若在我放榜之後回來,那就只給芝麻糕,少糖的芝麻糕!一點點甜。」
「若是過年才回來,就做雞湯粉元寶!鹹的!」她又凶又委屈地抬腳一跺,舉步就走。
走出三步後,她紅著眼眶猛一回頭,瞪著身後空蕩蕩的地面,惡聲惡氣壓著嗓子迸出一句----
「要是到過年都不回來,那我就做一整年的『青玉鑲』,天天變著法騙你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