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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1:17:04 作者: 許乘月
    要麼讓他消失,要麼架空他的家主權。

    很顯然第一條路走不通。

    所以,要破這個危險僵局,家中必須有個人拿過他手中的掌家權。

    當他不能再肆意動用府庫,出去揮霍以招蜂引蝶;當沒有人再幫他隱瞞在外的荒唐行跡;當他不能任意拍板抬進後院人……

    假若這些事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即便他有心與外頭的什麼人勾纏,別人見在他這裡圖不到太大好處,輕易也不會接他的茬。

    就譬如繡瑤班那女伶,如若沒有趙誠銳的一擲千金,如若沒有「雖不能給你名分,但將你生下的孩兒作為信王府繼任者,以此算作對你的補償」這樣驚人的承諾,對方大約不會冒著「坐實通姦罪」的風險與原夫婿和離,等待被他抬進信王府,從此做個餘生都見不得光的後院人。

    所以,「架空趙誠銳在府中的實權」雖是退而求其次的折中之選,但這樣做確實可以讓許多事根本沒機會發生。

    而想要架空他,首先就是要成為他的繼任者。從他手中接過大部分府中掌事權,到他只剩個「信王殿下」的空殼子時,他的行為就將受到極大程度的約束----

    無論他願不願意。

    眼下趙誠銳鬼迷心竅般,打算冒著「觸犯通姦罪」的風險,將繼任者之位許給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若再沒有人去逼著徐蟬與孟貞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去反對,那將來的信王府不知會成為怎樣叫人絕望的光景。

    「書上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雖你所用的手段不溫和,也不算光明正大,但有些事必須得有人去做,」徐靜書柔聲道,「表哥,道理我都明白的,絕不會因為這個就認為你變成了壞人。」

    趙澈閉含光院十日不見任何人,一是要迫使她們兩人因憂心恐慌而生出絕不退縮的勇氣,二是……

    他明白她倆的可憐與為難之處,知道這樣對她們可稱殘酷,所以他無顏面對她倆,甚至隱隱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徐靜書的話像早春暖陽下的風,柔軟卻熨帖地化去了他心中那層自厭的薄冰。

    終於有一個人清清楚楚告訴他:你的所做作為我都懂,你很好,你沒錯,你不是壞人。

    趙澈閉眼,唇角、眉梢齊齊飛揚。

    他驀地想起當初父王決定將趙渭、趙淙送去汾陽公主府受教,釋放出「隨時可以將趙澈放棄」的訊號時,他迷惘、失落、苦悶、彷徨,卻不能在人前流露分毫,只能在心中獨自飲痛。

    可是在萬卷樓上,有個小小姑娘用細瘦且略微粗糙的指尖,一筆一划在他掌心寫下「千磨萬擊還堅勁,吹盡黃沙始余君」。

    那時才是他墜馬過後不久,腦中淤血嚴重到眼前始終一片漆黑。

    可當他握掌成拳,將那兩句七言捏進心裡後,他看到了光。

    就如此刻,柔暖和煦,卻堅定璀璨。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將身旁這隻弱小可憐無助的慫兔子護在身後。可事實上,在他每次虎落平陽之際,這隻慫兔兒都會出人意料地衝過來,用雖微弱但茸暖溫度煨著他的心。

    「看來,明正書院教的東西確實很多。」趙澈嗓音微喑,沙沙的,藏了笑。

    他並未睜眼,只略仰了頭,任眸底瀲灩化作涓涓暖流,徐緩而溫柔地注入他的心湖,盪起一圈又一圈悸動的漣漪。

    ****

    徐靜書從含光院出來時已經很晚,可含光院外卻熱鬧得不得了,將她嚇了好大一跳。

    徐蟬、孟貞。二姑娘趙蕎、三公子趙渭、四公子趙淙、小五姑娘趙蕊,全都到了個齊整。

    見徐靜書出來,大家近乎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

    「表姐,你是怎麼讓大哥同意見你的?」趙蕊崇敬又羨慕地仰頭看著她,忍不住扁了扁嘴。

    徐靜書趕忙取出那枚佩玉:「我有這個,當年表哥忘了問我要回去。」

    「你可真行!」趙蕎開懷,親昵地捏著拳頭在她肩頭碾了幾轉。

    「阿蕎你先別說話!」孟貞按住女兒,滿眼希冀地望著徐靜書,「靜書,見著大公子了嗎?他可還好?說什麼了嗎?」

    徐靜書按照趙澈的叮囑,擠出憂心忡忡的苦笑:「表哥讓轉告家裡人,他一切都好。請姑母與貞姨不必擔心。就說了這兩句,之後就再不肯講話了。」

    有時候是說多錯多,容易露出馬腳。這般聽起來明顯自相矛盾的話,比直接描述他是如何落寞苦楚更能刺痛人心。

    徐蟬眼圈再度一紅,咬緊牙關沉吟半晌後,轉臉將目光投向孟貞。

    孟貞與她神情類似,二人對視片刻,輕輕向對方頷首,似下了極大決心。

    「靜書,勞煩你明日再進含光院一趟,幫姑母傳句話給你表哥,」徐蟬眼中有淚滑落,她卻沒有擦拭,只是略抬了下巴,定定看著前方緊閉的院門,「這一次,他的娘親會全力護他。」

    「娘親」這稱謂,甚少在信王府這樣的門第出現。

    不像「母親」那樣莊嚴鄭重,更不像「母妃殿下」那般雍容高華。它樸實無華,市井俗氣,卻意味著一種更為本能的血脈依存。

    此刻說出這句話的,不是「信王府大公子趙澈的母妃」,而是「趙澈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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