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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0:41:27 作者: 丹錦
待一曲盡了,他才隨謝煐進到院中。
謝煐走到老人面前躬身行禮,口稱「先生」。
白殊也拱手道:「懷傷先生。」
懷傷抱琴起身,對兩人和藹一笑:「進屋說話吧。」
四人入屋坐定,謝煐先問過懷傷住得可好,又為今早沒來問安道歉,完全是執學生禮。
懷傷擺擺手:「教了殿下這麼多年,老夫已無甚可教,如今只跟在殿下身邊養老罷了。殿下無須記掛什麼早晚問安的規矩,拘著殿下,也拘著老夫。」
說完,他轉眼打量白殊,突然問:「楚溪侯可會下棋?」
白殊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微愣之後才回道:「略懂,怕是難入先生的眼。」
懷傷慈祥的面色一絲未改,只讓僕役去拿棋。
「老夫棋癮上來,楚溪侯且陪老夫下一局。殿下與子山的棋路老夫都太熟悉,和他們下沒什意思。」
白殊沒推拒,待棋盤擺好,便執黑先行。
懷傷隨意落著子,像是不怎麼思索,口中還天南地北地和白殊聊閒,偶爾還點謝煐和張嶠說話。
白殊卻是目光極少離開棋盤,思考的時間長一些,卻一直能跟得上懷傷聊的話題。
張嶠也時不時插上幾句。唯有謝煐,除非被懷傷點到,其餘時候幾乎沒再說話,只垂眼觀棋。
一盤棋下到了臨近午飯時間,最終白殊輸了一目半。
白殊向懷傷拱手:「先生棋藝高妙,讓棋讓得我都沒看出來。」
懷傷拂著須搖搖頭,笑道:「此言差矣,老夫雖說沒盡全力,但並無有意相讓。楚溪侯的棋路變幻莫測,倒是讓老夫久違地過了把癮。」
白殊也笑著道:「先生能盡興便好。左右我事情不多,先生哪時棋癮又犯了,差個人到前頭喚我過來便好。」
再聊過幾句,白殊與謝煐便告辭離去。
張嶠將兩人送出松梅苑,回屋就將僕役都打發出去,關上門坐回懷傷身旁。
「先生看那白三郎如何?」
懷傷垂眸喝過水,才緩緩地道:「心性豁達,內藏鋒芒。」
頓了下,又續道:「他心中有純粹的殺意,大凶,亦大慈,是掌兵之相。」
前半句符合張嶠對白殊的看法,後半句卻讓張嶠愣住。
「他……殺意?」
懷傷平靜地看他一眼:「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可就我查到的消息,他即便是天資聰穎,也沒有能磨練至此等境界的歷練。」張嶠百思不得其解,「總不能真是夢中有奇遇吧……」
「他可不像你查到的那般簡單。」懷傷點撥道,「方才我與他聊的那些,你如何想?」
張嶠老實回答:「唯行遍天下,方可知天下事。」
懷傷點頭:「老夫顛沛半生,見識各方風物。他卻沒有接不上話的時候,甚至沒露過一絲疑惑。」
張嶠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那殿下與他走得這般近……」
懷傷笑笑,打斷他道:「殿下未必沒有看出來。為君者,識人為最重。老夫扶著殿下走到這,已傾盡所有。往下的路,殿下只能自己走。你我為人臣子,可為殿下謀劃,但,切不可替殿下做決定。」
張嶠面色一凜,直起身子拱手:「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此時,緩步返回前院的白殊也在和謝煐談論懷傷。
「先生如此大才,不論在朝在野,都該是名聲煊赫的人,怎麼……」
「先生的確曾經名揚天下。別看先生老態,其實他還不到五旬。」謝煐低聲說著,「他是先帝繼位那年恩科的狀元,出自建康呂氏。其時呂氏在朝中為官者不少,先生中第之後時常御前行走伴駕,頗得先帝倚重。」
白殊微點下頭:「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謝煐淡淡地續道:「今上得位有逼宮之嫌,對先帝看重的舊臣雖初時拉攏,但皇位漸穩後自是多有冷落與打壓。嘉禧元年末,呂氏族人與皇后族人鬧了一次大矛盾,被今上藉機發落,呂氏主支三族被夷,旁支盡數流放,先生亦在流放之列。
「到嘉禧二年中,先生雖因大赦而脫罪,家人卻已是盡數在這半年內逝去。自此,他拋棄姓名,只自稱懷傷,輾轉各處帶髮修行,直至偶遇張大學士。
「張大學士惜其才華,帶先生入京,原是想讓其教導自家子侄,但被當時已久病的太皇太后得知。太皇太后密見先生,隨後便安排先生假扮宦官,入東宮教導於我。先生雖被困於東宮,卻毫無怨言。諄諄之心,我實難回報。」
白殊聽得有些詫異。先前他聽懷傷琴曲,觀懷傷棋路,都覺得對方是個平和之人,沒想到前半生竟是這樣的遭遇。這樣的過往還能有如此心態,難怪他一手帶大的謝煐並不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沒有因為皇帝的刻意捧殺而心性扭曲。
隨既白殊又想到兩年前的史更漢叛亂,以及一年半前從江南來京的樂伎李若兒。
「先生被迫離開東宮,是因為你在兩年前那次叛亂里的表現?」
謝煐面色有些沉:「今上一直以為我被他養廢了,但那次我為自保,不得不露出鋒芒。他一得到消息就知我必是自小有高人在側,當時東宮衛都被我帶走,正方便禁軍嚴查。
「幸好先生先一步察覺,脫身遁走。如意樓……有些複雜,我日後再與你詳說。總之,先生找上如意樓,以琴師身份藏身其中。我回京之後,只能假託狎妓名義去看望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