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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50:27 作者: 柏塢
蘭時聽得他報,心裡的不安驟然放大,心跳聲鼓譟到耳中,震得她心慌。
蘭時穩了穩心神,盯著吳鉤的眼睛問道:「那女人在哪兒?」
吳鉤被蘭時的冷麵嚇了一跳,腦子慢了半拍,說話也吞吐起來,「命、命人收拾了一番,已經抬出去了。」
「抬哪兒去了?」蘭時一把攥住了吳鉤的輕甲領子,豁口的輕甲扎破了蘭時手上還沒好全的傷,鮮血頓時涌了出來,將吳鉤的銀光輕甲染得斑駁。
突如其來的疾言厲色,吳鉤腦袋空空地隨手指了指營外。
軍中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有戰犯死去,為避免活著的染病,會將死去的人拉出去焚燒。
蘭時扔下吳鉤朝著煙起的地方去,等她跑到時,地上已無屍骸。
焚燒著的地方,能看得出上頭是個剛放上去的女人,她似乎走得坦蕩,胳膊伸出來,上頭的青玉鐲子翠色、欲滴。
寒門清流唯一能擺出來的真品,留給自家女眷的傳家寶,蘭時記得這鐲子,叫藏春。
方才竭力奔跑,蘭時再沒力氣近前一步,跌跪在地,向來挺直的背脊彎折下去,嘴裡是一聲悲過一聲,慟哭悲徹天地。
她從沒見過這女子,但她識得。
杜太傅家慧極而傷,紅顏薄命的獨女,杜蘅。
杜太傅是她的授業恩師,恩師的獨女在與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死得無聲無息。
杜太傅一生只教過她與太子殿下兩個,可他們誰也沒能保住杜蘅姐姐的性命。
她一個弱女子,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假死來這突厥,與從來不齒的突厥王有了子嗣。
杜太傅那樣虛懷若谷的一個人,提起自己的獨女來,是那般驕傲,說她若非女子必能封王拜相,名留青史。
蘭時還記得,只提到聖人先賢神采飛揚的杜太傅,那樣不吝惜地誇讚,還點著她的頭說,子只三分及阿蘅。
「莫哭了,好好拜一拜,咱們把屍骨收了,帶回去以軍禮葬。」
十二忍著哭意將蘭時扶起來。
蘭時心痛難忍,哭得頭髮昏,十二的話也並未全部聽清,「什麼?」
「你當你十二哥是什麼神通廣大的人物,手再長也很難將火藥都埋進突厥王宮裡去。」
十二拿袖子給蘭時抹臉,「我們只通過信,前幾年我都以為他是男子,直到我徹底接手了這情報網,查出了些東西,才知道,突厥王宮裡隱匿的高人前輩,是位女子,七哥臨死寫在手心裡的蘅字,便是此人的蘅。」
七哥至死都沒能對那位讓他念念不忘的神女表明心跡,而神女,好不容易大計得成,卻在重回故土的前夕魂歸離恨。
蘭時哭得哽咽,「我與太子的授業恩師,便是她的父親,我們明明有師門之誼的,只要她表明身份我和太子一定會保下她,隱下阿夙的身世。她明明馬上就可以回大涼與家人團聚,做一國功臣,有太子和我在,她往後的日子,絕不會受人非議的,她明明可以活下來的,十二哥她明明可以活下來的!」
以杜蘅的智謀,她不會想不到這些。聰明了一輩子的人,留下了阿夙,算作自己給大涼獻出的最後一計。
然後用一個拙劣粗淺的法子,坦蕩地死。
蘭時與她素未謀面,此刻卻意外地心意相通。
蘭時知道她想說什麼。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為國,從來問心無愧,於己,此生夙願已了,私願只得來世再償。
「既是她選的,咱們便尊重她,將肖夙帶到太傅身邊,也算一家團聚了。」
太子殿下自後頭擁上來,撐著不堪重負的蘭時。
「你知道是不是?」蘭時跌進太子殿下懷中,淚又淌了滿臉。
從未開始與無能為力之間,讓人最痛地,是只差一步。
她帶著一身自負妄圖救世,安知不是前人拿骨肉筋血鋪了坦途給她走。
「看見肖夙才知道的,這小子骨相肖父,皮相肖母,與杜師姐簡直一模一樣。」
前世也有過這麼一遭,突厥在被蘭時打退後發生了內亂,突厥內亂平後,新晉突厥王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向大涼遞了降書。
他記得,那突厥新王,並未冠著突厥王族阿史那的姓,而是姓江,叫江夙。
不過那時,他已經行將就木,一切事宜,都是敘兒自己料理的。
他憶起前世又晚,等隱約想起這事命飛羽衛來尋,便差了這一步。
「杜師姐一身傲骨,活下來對她是折磨,如今也好,她願做山尖雪,不想做玉上塵,活著的人,只有成全。」
三人靜靜陪了杜蘅最後一程,收攏了她的骨灰。
蘭時鄭重地將骨灰罈擺到了帳中,設了長案。
肖夙跪在案下,認認真真地磕頭,沒哭,但是沉默許多。
「雪山仙女,阿媽昨天晚上跟我說,若是看守突厥王的是旁人,我被擒時,便提你的名字,還提了一人,叫承諶。」
肖夙從懷裡掏出塊玉璧,點著上頭的字,「是這個承諶。」
蘭時淚如雨下。
七哥你看見了嗎?
你與你的神女,是兩情相悅的,不光你的心裡念著她,她這麼多年來,也都在念著你。
「這個承諶,是個大英雄呢,和你阿媽一樣的英雄。」
蘭時將那玉佩給肖夙戴好,「你阿媽是想讓你也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一個當之無愧的頭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