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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50:27 作者: 柏塢
除此之外,也會念著他早逝的母妃, 對文家寬容些。
有些話提起來便是大不敬,太子殿下不贊同,可他也不能真的不顧自己君父的顏面。
其實, 他父皇是想留自己這恩師一條命的,不說一如從前,但一定會許他安然終老。
陛下摁著書案旁銅鑄仙鶴燈架的仙鶴額頂,被燙疼了手也渾然不覺。
陛下手下收緊,被燙一燙才能平一平心緒,開口儘是倉惶, 「執玉, 你父皇是九死一生爬上這尊位的,朕並不避諱與你提及此事,這你是知道的。」
「先帝最初並不屬意於朕,兄弟皆非善類,朕只能藏拙自保,可太傅從來都是堅定地站在朕這一邊, 哪怕最早時, 朕默默無聞。」
陛下與太子殿下不同, 陛下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長大成人的,先帝是好皇帝,但並非好父親,他信奉高位是能者居之,幾個皇子各憑本事爭奪大位,沒什麼兄弟親情可講。
陛下一個並沒得到什麼勢力輔佐的皇子,榮登大寶後自然會格外倚重對予他支持信任的臣子。
文太傅的諄諄教誨,言猶在耳,卻沒想到早已物是人非,陛下的這一番信任,到底是被辜負了。
「曾經說臣心不二的太傅,也會做下此等助紂為虐的事來,說到底,是朕的過失。」
衛國公府向來是效忠陛下的純臣,不參與奪嫡也不涉黨爭,能明哲保身,但自然也失了那一份從龍之功,在陛下眼裡只能算作無功無過。
也不完全無過,手握重兵,已經是錯。
也正因此,衛國公府多年來如履薄冰,位高權重也不曾出過不孝子弟。
愛之適足以害之,這道理,太傅忘了,他也忘了。
而太子殿下,自幼得陛下親自教養,母妃溫婉,母后大氣,為他開蒙的是直臣杜太傅,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是不曾貪圖過他什麼的蘭時。
他得天獨厚,不必有人偏向自能成就大事,所以格外厭□□爭。
太子殿下雖冷性卻比陛下更適合為帝,陛下從沒得到過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握在手裡的。
也正因此他不需拉攏任何人,也不需任何諂媚,比起曾經一把賭來潑天富貴簡在帝心的外祖文家,他更偏向只做純臣的皇后母家。
陛下悲從中來,難以抽離,「朕還記得,太傅教習過的第一課,是鄭伯克段於鄢。」
陛下如今想來,甚是諷刺,那一句頗有深意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竟成了文太傅自己的批言。
太子殿下試著將陛下的手從那燈架上移開,卻沒成功,溫聲安慰道:「父皇,外祖父能下這個決心,比起為兒臣,更多還是為了您,他定不希望您如此自責。」
「父皇,保重龍體。」太子殿下掀袍跪下,既然溫言相勸不管用,那便直諫,「外祖父自裁,是自知有錯也不想您背上弒師之名,替您破了眼前這局面,人死不能復生,父皇您還是應當早下決斷。」
這罪名如何定,宜早不宜遲。
不然等文太傅身死的消息傳揚出去,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屆時被口誅筆伐的,便是逼死德高望重老太傅的皇家與朝廷了。
「你先退下吧,夜深了再去著人刑部悄悄將你外祖父遺體運出來,也無需運回文府去,運到朕曾經的府邸上,守一守靈,算是替你母妃盡一點心力。」
太子殿下一一應下。
陛下轉過身去,手已經被那銅燈架燙了好幾個泡。
萬金之軀,手上劃個細小的口子,都會有一群人大驚失色。
可喧鬧過後,還是一室清靜,孤家寡人,終究還是孤家寡人。
文德殿中陛下這一方書案後,是一架四聯屏風,陛下凝視這屏風出神,完全顧不得手上的燙傷,也沒注意到文德殿的門打開又合上。
這書畫屏風,還是昔年文太傅所贈,書畫雙絕的太傅墨寶,今夜過後,再也不會千金難求了。
這四聯上,前三聯是歲寒三友,最後一聯是太傅親筆提的詩,四聯都只黑白二色,是太傅的證心之作。
陛下與親兄弟爭帝位時都不曾有此刻惆悵,自文太傅入獄後,他不聞不問,一是為保他老人家,二是不知該如何相對,既然有這孤高志趣,怎麼就願意陷在污泥里呢?
可惜這問題不會再有人能答覆他了。
「嘶!何人如此大膽!」陛下被手上的痛扯回現實,猛地一轉頭,發現是皇后在用燒紅的銀簪子挑他手上的泡。
皇后娘娘手下不停,聞言也只幽幽道:「原來陛下還知道疼。」
皇后娘娘手勁兒大,處理傷口也有經驗,沒一會兒就將陛下手上燙出的泡全都清乾淨了。
上藥時,才真叫陛下痛不欲生,可皇后拽著他的手,他根本掙不脫。
疼得陛下想著轍和皇后閒聊,「此刻時辰尚早,梓潼怎麼到文德殿來了?」
皇后娘娘輕輕吹了吹陛下掌上傷口,摁著陛下不准他合掌,確定陛下乖乖攤掌不動,這才回道:「膳房上了道新點心,臣妾惦記陛下,特意給陛下送一份來。」
其實是擔心陛下沒有好好練五禽戲,正巧在文德殿門口碰上了神色有異的刑部尚書,皇后娘娘知曉刑部里關著誰,料定是出了大事。
便在門外候著,並未著人通傳,看太子推門出來才進來。
哪知進門沒聞著薰香氣味,倒是聞著烤肉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