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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50:27 作者: 柏塢
「太子殿下對太傅,也算是盡心了。」蘭時也並不想進去,隔著牢門與文太傅對視。
文太傅自覺已經做了自己應做的事,待在此處,頗為坦然,未著囚服,一襲青衣,憐他年邁,太子殿下還給她攏了火。
他從未見過仔細瞧過蘭時,今日這一見,竟是如此明艷英氣的小娘子。
眸中無鄙薄與計較,是個大方得體的孩子,怪不得執玉願為她取消甄選。
「沒想到,第一個走進這牢里來的,竟然是應遠在北境的姜家娘子。」
只可惜他這牢室簡陋,無甚可招待的。
倒是蘭時,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兜子,「胡麻餅和一竹筒雞湯,分量不多,給太傅嘗嘗。」
蘭時將那兩樣東西從布兜里拿出來,依次遞進去,「晚輩曾聽杜太傅說過一些他早年間的舊事,太傅可嘗嘗味道對不對。」
這兩樣東西,是蘇尚書的夫人也便是蘇姐姐的祖母最擅長做的,杜太傅提起來時滿目懷念,不知文太傅吃到嘴裡究竟是何滋味。
才一進門便點到這裡,還真是個鋒利的姑娘家。
他都要差點忘了,眼前這小娘子與執玉,都由杜太傅開蒙,又一同受教於他。
認真論起來,執玉與姜家十四娘子,還有師出同門這一層關係在。
還真是斬不斷的緣分。
文太傅看她如同看外孫媳,加之一切早同太子交代過,如今也坦然。
老一輩儒生,飲食起居坐臥都被太學給框得有禮有度,蘭時在一旁看著也不禁感嘆,文太傅這風姿,是比她家裡幾個沒入過太學的好上太多。
「還當真是從前那滋味,尋來不易吧。」這胡餅一口咬下,文太傅也不免感傷,竟真與記憶中相差無幾。
一時也有些緬懷之色。
蘭時挑眉,可說得來全不費工夫。
蘭時靜候了他半刻,容他吃餅喝湯,掐著時辰開口,「太傅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有些事想請教,想來太傅會不吝賜教吧?」
「在太傅為保全戕害忠烈後的這些年,太傅可曾有過片刻悔意?你吃著這餅,淌進心裡的,是血嗎?」
此句一出,連飛羽衛都恨不得自己是聾的。
燃著的木炭爆出噼啪一聲。
氣氛冷下來,文太傅撐著沒在蘭時面前失態。
「太傅可別同我說什麼來世償還的話來,也莫說如今這般,是在自苦謝罪,我可聽不得這套偽君子的辯詞。」
蘭時戳起人痛處來,又快又狠,文太傅連辯都辯不得,因為她說的都是真的,讓人根本無從辯解。
「那套說辭,太傅還是留著說給自己的門生聽吧,畢竟,他們不是已經為著太傅這滿手鮮血的罪人討伐過一次了?」
除卻對著突厥蠻子,蘭時也甚少這般疾言厲色,哪怕是對著仇人後輩吳鉤,也不曾有過。
「太傅是覺得,自己將從前往事一併擔了,便能贖罪了?還是覺得將自己做磨刀石磨太子殿下手中那柄未開刃的寶刀便不虧欠,居功至偉了?」
文太傅的確是這兩重用意,但如今被蘭時點出來,反倒成了他別有用心的算計。
「前一重是否出自本心,唯有太傅自己知道,但我亦可告訴太傅,贖罪,得同被害的那一家,受到同樣的對待才算用了心了。後一重,您這一塊磨刀石,磨出了雙刃,不僅讓太子殿下斬向了朝堂更斬向了自己,你讓殿下拿你,做公正嚴明不偏私的儲君,可同時,你也讓他成了受人非議的孤家寡人。」
現在活著的人里,不論在朝還是在野,終究還是受過文太傅恩惠的人更多些,蘇尚書含冤慘死這許多年,而在這許多年裡,文太傅辭官治學,桃李滿天下,若是將來陛下詔喻發下去,陳清來龍去脈。
蘭時都可以想像究竟會多少人上表請求輕判。
文家,看似動搖根基,可卻又好像並不曾失去什麼。
文太傅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蘭時根本不關心,她只想,讓整件事都朝著她預想的方向去走。
文太傅看向蘭時,眼底有蘭時看不懂的深意。
文太傅心底忍不住贊一句,「好個有情有義的小娘子,原來是為執玉撐腰來了。」
「太傅可能在這裡頭關久了,還不知道,太子與陛下都未曾對外說起拿太傅下獄的因由。」
文太傅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枷來到門邊與蘭時確認。
蘭時也如他所願,「您沒聽錯,太子殿下一人擔起了擅拿太傅的所有非議。」
蘭時輕嗤一聲,「一切都如太傅所料,他快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蘭時自懷中掏出刻著竹葉紋的半枚斷箭,遞給文太傅,「此物,太傅不陌生吧。」
當時情況混亂,蘭時又受傷,根本無暇顧忌,這是北境軍中人尋得做證物的,他們將此類物品收攏起來呈給了十三哥,十三哥臨出門時,給了她半截。
「這便是太傅執意保下來的文家後輩,好一招斬草除根,他們埋伏在太子殿下出城的必經之地上,帶著箭頭四棱,挫開皮肉便是血肉模糊的箭,鐵了心要置太子殿下於死地。」
若不是此番正好遇上她,那太子只能看著這箭上的竹葉含恨而終。
「這一切,是太傅想看到的?行刺儲君,等同謀逆,僅憑這一條,太傅辛苦給掙出來的一條退路可就全斷送了,文家清白家聲,也將不復存在。更別說你府竟還私自豢養死士在家,與數年前的種種,這林林總總加起來,足夠屠三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