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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50:27 作者: 柏塢
兩人一時無話,各自沉默著吃自己碗裡的東西。
直到收了碗,蘇岐鳴才朝著程娘子輕聲道:「娘子,她便是衛國公府的十四娘。」
常娘子手中的碗咣當落地,碎瓷散落,驚起一層細塵。
常娘子,素常都是眉眼帶笑的,聽了這一句,眼淚唰一下滾落。
她走到蘭時跟前,渾身輕抖,伸手想碰碰她又頓住。
蘭時站在蘇岐鳴身側,今日著男裝不好行禮,於是朝常娘子微微頷首。
常娘子緩了片刻才勉強能開口,「原來你是珍珠的女兒,怪不得我覺著你如此熟悉。」
常娘子再難掩飾,絲帕覆面,輕聲啜泣。
蘭時也眼眶發紅,珍珠,是她母親的名諱。
如今京中已經鮮少有人提起了。
過了一盞茶時間,常娘子才慢慢平靜下來。
「都長這麼大了,珍珠一定會很高興。」
常娘子想碰碰她,卻試探著縮了回來,蘭時見狀,握上了常娘子的手,「我在母親的手札中見過娘子,也讀過娘子的詞。」
中書郎家的千金常京蕭,是她母親的手帕交。
常家一門在蘇尚書一案中也被波及,常中書體弱,死於流放途中,後來常家一門都失去了消息。
原來是又回了京城裡。
「常姨母,得空可來衛國公府上,若是有蘭時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蘭時必定不遺餘力。」
常娘子擦乾了眼淚,柔聲道:「不必了,今日得遇故人之後,得知你如今安好,已經足夠了。」
常娘子在蘭時臨走又給她塞了好些個裝滿了涼水①的竹筒,同時囑咐她,「往後無事莫要過來了,京郊畢竟不比城內。」
來往行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她一個小娘子,來此處終究不安全。
蘭時也不反駁,乖巧應了,涼水竹筒也一一收好。
走出好遠,蘭時還頻頻回頭望那一方簡陋的小攤子。
「不過初次見面,便這般投契?」
蘇岐鳴替她分擔了一半竹筒,兩位清俊的小郎君,一人一捧翠竹桶,模樣有些滑稽。
「看到娘親手札中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很奇妙啊,這樣也能讓我想像一下,我娘親曾經會是怎樣的人,很開心。」
「我與常娘子相遇已有數年,她支這個攤子養活了許多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也包括從九年前那案子裡活下來的人。」
若是沒有常娘子,這些人活不下來,恐怕就只有操賤籍一條路可以走。
「常娘子的墨寶很值錢的,可又不能讓人認出來,最初時只能變換筆體替人抄抄書,換些銀錢,後來攢了錢便支了那攤子,前些年搬東西時傷了手,抄書的活計也做不得了。」
蘇岐鳴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畢竟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她如今再提起,的確沒什麼波瀾,況且,她也不想蘭時跟著擔心。
「那剩下的女子呢?都在何處?」想來必定不全是成年女子,不然便可以出來做活,不必常姨母辛苦支這麼個攤子。
「這便帶你去。」
二人行至一處破舊屋前,不過是一進院落,滿滿當當地住了五十多位小娘子,年歲不一,除卻老嫗與嬰孩,其餘年歲皆能尋見。
這也算是大涼的一個弊病,養育被遺棄的嬰孩有慈幼局,贍養鰥寡老者有居養院。
可沒有一條律法有言,若是有無家可歸的適齡女子,應當如何。
所以不少女子最後只能投身勾欄瓦肆。
此院中人,年歲長些的,有替人漿洗衣衫的,有照顧院中年幼孩童的,亦有在一旁石凳上抄書的。
年歲小些的,便跟在年歲長些的身後,不吵不鬧,乖巧地很。
屋中還有些身體殘疾,不良於行的。雖衣著破舊,但都體面安靜。
可見,照顧這裡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見蘇岐鳴過來,都熱熱鬧鬧地打招呼。
蘭時見狀將手裡的涼水給幾個年幼的孩子分了。
其中一個,雙丫髻的小姑娘捧著竹筒,笑得開心,「這定是常姨做的,我一聞便知道。」
「小寶真乖,進去分與祖母吃。」蘇岐鳴揉了揉那小姑娘的頭,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進了屋。
礙於她二人都是男裝,並未久留。
蘭時沉默走在蘇岐鳴身旁,久久無言。
見蘭時不語,蘇岐鳴出言安慰道:「寬心些,大涼府衙,還是十分盡心的,入冬後有米糧銀錢可領,不然單憑我與常娘子,定然堅持不了這麼多年。」
「我知道。」蘭時聲音悶悶地,「我只是有些難受,她們中,有些嬰孩時起在慈幼局,年歲漸長在此處,年老了到居養院,如此輾轉,我真的難過。」
女子與男子不同,男子可用功讀書考取功名,從軍搏命,走自己想走的路。但女子,沒有那麼多選擇,身不由己不說,若是一朝嫁人,還得配上天價嫁妝,不然在夫家會抬不起頭來。
「世道如此,你不必如此介懷。」
蘇岐鳴倒不是認命,而是已漸麻木,她自認不輸男子,也從不屑做男子,可她要入朝為官,還是得扮作男裝行事。
「蘇岐鳴。」蘭時直視她,一掃方才的頹態,眼睛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靜靜燃燒。
「我要建一座慈濟院,我要給她們一個選擇,一個,如同男子一般有尊嚴做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