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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50:27 作者: 柏塢
在偏殿院內,蘭時閉目吹笳,不知有人過來。
太子殿下輕聲駐足,不再往前,眼前的蘭時這身打扮,與他不謀而合。
天藍色褙子上繡著淡雅的小花,月牙白的百迭裙裙擺以同樣的花來呼應,站在石榴樹底下,亭亭玉立,格外清新自然。
石榴樹擋住大部分日光,偶爾有光透過樹影,斑駁落下,細碎點在蘭時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色。
明明是歲月靜好的樣子。
可這曲子征伐之意實在太過明晰,骨子裡的殺意和外表的溫順,矛盾而割裂地出現在蘭時身上,互相撕扯。
就像是皇宮裡多年貴女教養同邊塞軍營自由不羈的較量。
原來是想家了。
一曲終了。
太子殿下,久久未能言語,他於樂道並不精通,可他懂蘭時,邊境的風,勝過了宮牆內的月。
蘭時她,想家了,不只想,還想回。
他沒見過這樣的蘭時,也沒有哪刻如此時一般清晰地意識到,他與蘭時並非親兄妹,若是要她在北境親眷與他之間二選一。
他不是首選。
那頭蘭時一曲畢,失落地垂下頭,髮髻後垂下兩條天水碧的綢帶,綢帶尾端的兩顆藍寶相撞,似是一道無力的嘆息。
哪怕讓人看不清神色,也是能感知她此時,情緒不佳。
蘭時這幾日的鬥志被消磨得厲害,她看過的話本子裡的人,若能有再世為人的機會,必定大刀闊斧,天下都恨不得為他所用。
可她重生至今,除了救下一個沈初霽,旁的事在這是幾日來竟一點進程也無。
去信北境至今也並未能收到兄長們的隻言片語,她知道無論是走驛站還是走傳信鴿都不會這麼快,可她還是急。
這一切都愈發地沒有實感,像個一眼望不到頭還醒不過來的夢境。
她被裹在這個走不出去的夢境裡,無力掙脫。
蘭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準備今日再寫一封信到北境去,年前一定要走。
此時若不是儘早操持準備著,那她便趕不上年底與突厥一戰了,不論如何,今年一定要同兄長們並肩作戰。
收拾好心情,蘭時轉頭準備將笳放好,不期然與太子殿下對視。
「殿下。」
太子殿下也才發現,蘭時手持樂器行禮時,像極從畫上走下來的仕女。
行不動裾,笑不露齒。
旁的女子做來他只覺得做作,可蘭時做來便是行雲流水,好看得緊。
太子殿下負手的姿勢未變,聲音乾乾澀澀的,「那日,我那句話,並非是那個意思。」
第一句話出口,剩下的話也順當許多。
「比起你擔心的哪些事,我更擔心你會因為文振的暗算而受傷。那日無事自是很好,可明明可以不涉險的,蘭時。」
太子殿下的語氣稱得上是溫柔。
蘭時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同她解釋這件事,一時間也有些侷促,不住地摩挲手上的笳。
「殿下其實不必同我說,我都明白。」當時一時想岔,後來也漸漸明白過來了。
但也無所謂了,好意她心領,怒火也是儲君對臣屬,她已經把自己的身份擺正了。
蘭時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殿下用過早膳了嗎?今晨姑母說要吃紅絲餺飥和肉鮓,我記得殿下也喜歡。」
蘭時一如既往溫聲細語,笑意盈盈地,這笑容映到太子殿下眼底,直讓他覺得連日來的鬱氣都消弭於無形了。
亦笑著應了個好。
哪知到了正殿裡,帝後二人都在,同穿靛藍色衣袍,如尋常夫妻一般,等宮人傳膳。
沒想到陛下也在,蘭時偷偷眼神示意太子殿下,紅絲餺飥可能沒了,不然吃甘菊冷淘?
太子亦會以安撫:無妨,你想吃的話,再傳一份便是。
二人並肩行禮,男子英武,女子秀美,倒是十分養眼。
加之二人今日這裝束,幾乎如出一轍,倒真像是一同來請安的小夫妻。
呸呸呸!
皇后將自己想的盡數呸乾淨,兄妹兄妹,此二人僅為異父異母的嫡親兄妹!
「坐吧,既來了,便一同用膳吧,反正都添了陛下一雙筷子了。」
皇后娘娘笑得和藹,陛下聽得自己是個添頭,還是個帶著兩個小添頭的大添頭,笑意瞬間收斂,面色如今日所用這一套烏金釉盞,面中透黑,黑中發亮。
這皇后太子,雖非親生,說出話來倒是一脈相承地不討喜。
陛下轉頭笑著對蘭時道:「蘭時這胡笳十八拍倒是不同以往,清麗明快,宮中樂師尚琴崇簫,這笳,是五郎教的吧。」
清麗明快?太子殿下心底暗道:她想家人都快明說了還明快?
反倒是蘭時笑應:「回陛下,是五哥,餘下的兄長們,都不擅音律。」
「五郎啊。」陛下感慨萬千,五郎是姜家兒郎中最出色的那一個,陛下都想好要將三公主許配給他。
可惜永夜關一役後,五郎雙腿被廢,再也沒離開過北境軍帳。
皇后娘娘也難掩傷懷,「姜家這一眾小輩,五郎與蘭時最親厚,容貌肖似長嫂,性情也最相投。」
如今蘭時年歲漸長,皇后見她,都會想到溫婉嫻淑的長嫂。
「有時看蘭時讀書習劍,都會想到五郎,蘭時若為男兒,與五郎定擔得上都城雙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