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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47:51 作者: 林笛兒
諸航按住書頁,抬起頭,躺著的帆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媽媽!」咯咯笑兩聲,見媽媽很嚴肅,只得把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做出認真的樣子。
「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望著這個眼睛清亮的小孩專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地把這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孩子慢慢來,慢慢來……」
諸航合上書頁,龍應台如此優美動人的文字,她讀得心都柔了。呃,前一刻還在專心聽她讀書的帆帆,已經發出了淺淺的鼾聲。
「壞傢伙,你可一點也不慢哦!」諸航俯下身,在他的左右兩頰各吻了吻。帆帆像是怕癢,小肩膀一聳,頭扭了扭,依然睡得很沉。
這淺淺的眉宇、櫻紅的唇,英氣的鼻樑、額頭,都有著首長的影子。
突然,諸航眼神有點渙散、發呆。
「千真萬確你是我生的,可是你到底有哪一點像我呢?」諸航輕輕地抓住帆帆的小手。亂塗亂畫,染了一手的藍。洗澡時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掌心裡的水彩洗乾淨,指甲里還殘留著一點點藍色。她逐一吻著小小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和首長一起後,只有首長拽著我命令我向前看,但是其他人都叫我向後轉。我很努力地去遺忘、去豁達,做駝鳥,做蝸牛。可是壞傢伙,連你也這樣……我怎麼能假裝看不見?男生打球、玩遊戲都好呀,病懨懨的藝術男有什麼好……唉!」偷偷颳了下小鼻子,見沒反應,諸航又颳了一下,然後就靜靜地坐著。
心裏面被一個問題壓著,沉沉的,她不敢、不願去掀,但又情不自禁。
她記得那家代孕診所是在一家小超市的二樓,門口有兩棵梧桐樹,非常掩蔽,沒掛招牌。沒有內部人指點,會以為上面是超市倉庫什麼的。診所非常潔淨,無論醫生和護士態度都非常好。病人在裡面只有一個代號,沒人打聽你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交好錢,做檢查,再約好手術時間,懷孕成功就再無聯繫。
她什麼都不過問,佳汐讓做什麼,她做什麼。
佳汐說了謊,如果首長也說謊了……不,諸航騰地站起,死命地搖頭,一轉身,看到化妝鏡中的自己滿眼驚恐……首長不會,絕對不會……首長說過他的眼裡沒有別人的。是的。不能急,要慢慢來,慢慢來。壞傢伙對什麼都新奇,他只是覺得畫畫好玩,不代表就會愛上,不代表就是遺傳、就有天賦,說不定明天又會喜歡上別的。
諸航自我安慰地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看帆帆,把燈熄了,拿起筆記本進了裡面的臥室。習慣性地先看郵箱,有一封郵件,周師兄從紐約發過來了。他告訴諸航一個好消息,他不需要跑去洛杉磯找喬丹簽名了,湖人隊和尼古斯隊為流浪動物之家,決定在紐約舉行一場友誼賽,時間就在圓桌會議的第二天的晚上。所以,他一定會圓滿完成諸航交待的任務。等著我,周一見!
諸航用手輕叩著下巴,周一呀,那天她要去見孟教授,上次約好周四的,孟教授歸國的往程推遲,只得又改期。諸航巴不得這時間一直拖下去。去孟教授那兒,必然要和沐佳暉見面。不知為何,諸航很討厭看到佳暉,雖然她們從未正式打過招呼。
最近真的很煩、很煩……諸航把筆記本擱到一邊,趴在桌上沉思。思著,思著,竟然就睡著了。
呂姨和唐嫂相互說早上好時,她醒了。滿室晨光,檯燈還亮著,窗簾沒拉,床上沒有一絲皺摺,首長又是一夜未歸。
諸航扭扭脖子,動動僵麻的雙腳,等到血液自如循環,她先出去看了看帆帆。帆帆剛醒,揉揉眼,正自己坐起,四處找媽媽。
開了門,唐嫂連忙匯報,帆帆今天要去兒童醫院打乙腦的疫苗。諸航說我去吧!唐嫂說我和你一塊去,諸航沒吱聲。唐嫂朝呂姨看看,呂姨朝她輕輕擺手。她會意地點頭,那我給帆帆找身漂亮的衣服去。
帆帆一身牛仔裝,戴頂牛仔帽。諸航抱著他坐公交。
帆帆沒和這麼多人一起坐過車,小身子亢奮得像只小皮球似的,雙眼都發光了。誰看他,他都朝人家笑。同車的人個個夸寶寶漂亮可愛。他似乎有點羞,把頭埋在諸航的懷裡。
帆帆現在打疫苗是真的勇敢了,自己主動地把小胳膊伸出來,小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是嘴巴抿得緊緊的。出了接種室,小胳膊一伸,要諸航抱。天氣熱,帆帆又沉,諸航抱一會就不行了,讓帆帆下來自己走。帆帆兩腿一縮,奶聲奶氣道:「帆帆打針了。」諸航樂了,「這個針是防止生病的,又不是生病打的針。」
帆帆才不管,緊摟著諸航就是不撒手,還呼呼說疼。有一個小娃娃是爸爸陪著來打疫苗的,那爸爸高大壯實,把小娃娃架在肩膀上,小娃娃又是顛又是扭,十分得意。帆帆眼露羨慕,諸航板了個臉:「壞傢伙,你想都別想,那種高難度,媽媽可不會。」
帆帆撅著小嘴,可憐兮兮地哼哼著。諸航有點不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她放下帆帆,蹲著,拍拍後背,「帆帆,來,媽媽馱!」
「媽媽最好,我愛媽媽!」帆帆趴上諸航的背,順便滴了兩滴口水。
兩個人歡暢地在林蔭道上往挨著的人民醫院走去。
諸航說:「陽光!」
帆帆說:「陽光!」
「汽車!」
「車車!」
「大樓!」
「大頭!」
「樹葉!」
「外公!」小小的手指朝前一指。
諸航看過去,前面佝著腰從醫院大門出來的人真的是駱佳良。
駱佳良今早空腹來做體檢,剛做完所有項目,準備出去吃早飯。帆帆眯著眼笑,告訴外公,他也餓。
駱佳良樂呵呵地把帆帆抱過去,諸航翻了個白眼,在帆帆小屁屁上拍了兩下,「小饞貓。」
帆帆扁扁嘴,駱佳良連忙揉揉,「哦哦,不痛不痛!」
帆帆這才破涕而笑。
諸航受不了的瞪瞪眼。
「航航,你來醫院幹什麼?」駱佳良不放心地問。
「我來找個人。」諸航特地從兒童醫院拐到這裡,是想找成功的。醫院裡病菌多,帶著帆帆不太好。諸航想了想,由帆帆先跟著駱佳良,她等會再過去找他們。
成功居然很閒,翹著二郎腿,在辦公室里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東方列車謀殺案》。
「嘖,嘖,醫院這是要關門了?」諸航做了個鄙視的手勢,一把奪過書。
「醫院關門才好呢,那說明全民健康。」成功沒動彈,側著眼研究諸航,她是哪陣風颳進來的?
「也有可能是你醫術太爛,醫德太差。」諸航嘩啦啦把書一直翻到最後,「想不想知道兇手是誰?」
「你敢說,我把你扔進昆明湖裡。」成功惡狠狠地揮揮拳頭。
諸航扮了個鬼臉,「我會游泳。」
「只有豬才會把游泳當成本事。」成功蔑視地從鼻子裡哼道。「老實交待,你來幹嗎?」
「看你呀!」諸航把小說扔桌上,拿過一枚體溫計,在手裡轉來轉去。
成功深究地打量了諸航幾眼,陰森森地斜睨:「暗戀上我了,想爬牆?」
諸航抄起一疊處方朝他甩去,「爬你個頭,你說,為什麼不告訴我沐佳汐有個妹妹?」
成功咦了一聲,「沐佳暉?」
諸航咬牙切齒:「你再裝腔作勢!」
「沐佳汐都死了,她和你們還有什麼關係?沐佳汐又沒生個一兒半女,紹華也盡職盡仁地送她出國念書,難道小姨子對姐夫產生了異樣感情。啊,這有可能呀,姐夫都是喜歡小姨子的。不是有首歌是這樣唱的麼,阿拉木汗什麼樣,長得不胖也不瘦,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嫁妝,領著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快過來……豬?」
成功停止扭動脖頸,摸摸鼻子,察覺到諸航臉色發青發黑,眼中怒火熊熊。
「說你蠢,真不是誇張。這是個玩笑,你還當真?紹華是那種人麼,他要是敢對你有二心,人神共誅!」成功上前,想拍拍諸航的頭,諸航避開,「你敢近一步,我揍你。」
「好了,好了,」成功賠著笑,向諸航敬了個禮,「諸中校,我錯了。告訴我,幹嗎要問那個天山冰女,她要是敢惹你,我拿火烤她去。我挺討厭那種假仙女人,小時候死了爹,活像全世界都對她不住,什麼時候都沒個笑臉。」
諸航給他逗樂了,「人家挺懂禮貌的,還給我們家送了兩缸荷花。」
成功眉毛都豎起來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她給你們送荷花?」
諸航點頭。
成功面容扭曲得不成形,「媽的,腦子進水啦!明天我送你一塊石頭,把那兩缸給砸了。這都什麼呀,怨魂不散呢!」
諸航默默凝視著成功,心中一片黯然。她真的沒猜錯,那兩缸花要送的人是佳汐。記得有次和首長一塊坐車去吃火鍋,那時他們還沒戀上呢。在車裡聽了個朗誦,首長說是席幕蓉的詩。席慕蓉是台灣著名的畫家和詩人,她最擅長的就是畫荷。每年的盛夏,她都會在院裡種幾缸荷。佳汐很喜歡席慕蓉,愛屋及烏,自然也會愛上荷。
「成功,你見過佳汐的畫麼?」諸航問。
成功擰了擰眉頭,「當然見過。她的畫風偏柔偏飄,我不是很欣賞,但附庸風雅的人很鍾情,挺有市場的。有一幅被一個新加坡商人以五十萬買走。」
「五十萬?」諸航臉色大變。
「瞧你土包子相,五十萬是個大數字嗎?你知道徐悲鴻賣多少錢?」
諸航撇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有多蠢,以為四十多萬就是個天文數字,其實還不及人家一幅畫的價。
走吧,找塊豆腐去,一頭撞死算了。
32,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二)
成功有點不習慣。不習慣諸航像棵水分被蒸盡、萎萎的、頭耷拉著、看不出一絲生機的植物;不習慣自己的心被這棵植物弄得酸酸澀澀,一個勁地抽搐,疑是心肌埂塞;不習慣一向不懼世俗、敢作敢當的自己,只會抓耳撓腮,卻什麼都不能做。
「豬,天這麼熱,我們去吃冰淇淋,你兩份,我一份。」他不擅長安慰,實際上,也不知怎麼安慰。畢竟這是紹華和諸航的家事。家事,清官都難斷,他插不上嘴。他看得出,諸航心裡已經很亂了,他不能再添亂。當諸航和紹華決定在一起時,他是覺得這隻「豬」有點蠢,但還是佩服她的勇氣和對紹華淺淺的羨慕。他和紹華的世界裡,正常情況下,是遇不上諸航這樣的女子,佳汐那樣的倒是不稀奇。所以紹華很幸運。但只有經歷了佳汐,才會辨出諸航是塊珍寶。可這樣的珍寶,紹華知道怎麼呵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