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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47:09 作者: 春綠可期
    邊說著,秦庭追執筆的手往屋子裡埋頭苦幹的眾人身上點了點,眼睛卻不離考卷。

    「瞧見沒,每年能有資格出來批卷的人就這麼多,咱們人手有限,做不到逐字逐句的去審閱,好的文章看個開頭結尾就成,拿捏不準的,交給天意即可。」

    盛言楚心頭一盤,躬著身子拉出腳邊的小抽屜,樟木丸大小的骰子已經被人摸出了包漿,可見從前沒少把秀才們的鄉試成績交給天意。

    -

    屋裡的文官雞鳴而起,直到星星墜滿天空才姍姍回到住處,盛言楚這兩日手腕累得漲疼,夜裡溜進小公寓用白霧冰敷後才消腫,其餘大人可就沒那麼好了,批了三五天手都抬不起來。

    「到底是年輕好哇。」說話的大臣是之前嘲笑盛言楚不願脫衣的人,但此時的心境大變,語氣中充滿羨慕。

    每晚盛言楚都在小公寓裡睡覺,有白霧滋潤,因而看上去面色比他們這些人都要輕鬆很多。

    反觀他們,兩個青黑的大眼袋宛若油壺一般掛在臉上,長期呆在悶熱的屋裡,為了減少如廁的時間和次數,在場的人都儘量不去喝水,以至於幾天下來,盛言楚一眼望去,一個個嘴唇乾裂,活脫脫疲累的跟垂頭耷腦的喪屍一般。

    其實盛言楚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身體上倒沒受到什麼折磨,畢竟有小公寓這個金手指在,夜裡不用擔心蚊蟲叮咬,白天累了倦了就偷偷咕嚕一口白霧冰水。

    難受的是精神,事先沒人跟他說要來做批閱官,也沒人培訓他如何批閱,就一張寥寥幾語的批閱守則,和一個荒唐至極的骰子,再無旁物。

    他才結束科考生涯兩年,當年考鄉試的辛苦還歷歷在目,說實話,他還是心太軟了,做不到像秦庭追等人那樣冷漠的在那擲骰子決定『甲乙丙』。

    他擔心因為他的一時誤判,導致某個秀才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因而他看得極為認真,桌上的骰子他從頭到尾都沒用過。

    每個人的任務量相差不大,為了追上大家的進度,他便只能多熬夜批改,開頭幾天他甚至頭才碰上枕頭就聽到鑼鼓聲,眯著眼喝了一大杯白霧冰水後,他立馬又投身到新的任務中。

    反覆數日後,有白霧支撐的他瞧著比其他人還要疲怠,批閱完最後一張考卷,他毫無形象的往椅子下邊一滑,合衣就地睡著了。

    「年經人就是較真。」

    依舊是那個大臣,長有老年斑的枯瘦手指翻了翻盛言楚桌上的考卷,隨後眸中溢滿笑意:「倒是個實誠人。」

    其餘人揉肩捶背走過來張望,隨手拿起一份,看過後,幾人皆自嘆不如。

    京城鄉試考卷的評分不止三檔,除了甲乙丙,還有最差的『丁』,但甚少有人會給『丁』,一旦給了『丁』,批閱官就必須在旁邊寫上理由,以防考生不滿複查。

    打『丁』類級別其實有點吃力不討好,若那考生在規定時間內上貢院要求複查,貢院是會開卷宗門讓考生進去查看的,屆時批閱官的名字就會暴露。

    若批閱官給出的理由能震懾住考生自然相安無事,就怕有些考生腦子拐不過來彎。

    考生報復批閱官的案子從前並不是沒有。

    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減少工作壓力,批閱官們幾乎都不會給考生打『丁』。

    秦庭追沒想到盛言楚給了『丁』,題頭還附有大段的修改意見。

    「難為他了。」秦庭追不可置否的笑笑,旋即喊人進來將睡得昏天黑地的盛言楚抬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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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來時,盛言楚看到的是自家的床幔。

    「楚兒。」程春娘焦心地喊。

    華宓君端起藥,和程春娘兩人協力扶盛言楚坐起來。

    盛言楚喉嚨幹得像是有烈火在烤炙,抿了口苦到膽汁都能吐出來的藥,沙啞開口:「桂榜出來了沒?」

    「出來了。」

    華宓君又餵了口湯藥,皺著眉:「你去了趟翰林院就再也沒回來,我跟娘急得四處尋你,恪舅舅往翰林院跑了一回,不成想裡頭空無一人,還是老祖宗料事如神,說你些許被吏部扣在裡邊做了批閱官。」

    放下湯碗,華宓君小手探進被褥揪了下盛言楚大腿上的肉,嗔怒埋怨:「你逞什麼強,下年再指使你做批閱官,你可別太較真,認認真真批『丁』做什麼,別到時候惹得一身騷。」

    盛言楚疼得嗷嗚一聲,修長的五指探進被窩拉著華宓君的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上揉搓,揉著揉著華宓君的臉嗖得一下緋紅,小聲嘟囔著不要臉。

    程春娘沒聽清兒媳說什麼,正欲問,低頭見輕薄的被子拱了起來,程春娘頓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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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榜張貼後第二天,誠如華宓君所言,有考生因不滿鄉試成績硬著頭皮去貢院複查了考卷,不巧,正是盛言楚批閱的『丁』類。

    就在秦庭追等人都以為此等考生會對盛言楚暗搓搓施展報復時,那考生的的確確往盛家去了,但不是偷偷摸摸的去,而是規規矩矩的遞了草帖。

    消息一傳開,連老皇帝都樂呵呵的過問了一嘴。

    御書房裡圍了一圈問安的大臣,戚尋芳笑著將盛家發生的事說給老皇帝聽。

    「…王秀才拿著批著『丁』字的考卷找上了盛大人,據盛家的下人說,王秀才見到盛大人,二話不說就磕頭。」

    夏熱漸消,然老皇帝染疾卻沒見好,此刻歪在那輕哼:「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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