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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47:09 作者: 春綠可期
    對面埋頭吃飯的少年神色晴朗,除了眼睛裡泛了點點血絲,根本看不出來此子剛經歷了三天會試。

    反觀他自己,頭髮雜亂,華服衣袖上染了不少油污,手酸眼漲身子還虛冷。

    再看碗裡的飯菜,俞雅之頓覺無地自容。

    同為書生,人家還比他小五六歲,卻事事精通樣樣出色……哎。

    「雅之兄如今還住在俞大人家麼?」

    盛言楚咽下一塊薄片臘肉,看向俞雅之:「自從那年雅之兄長離開康家後,咱們有七八年未見了吧?」

    「是有七八年了。」

    俞雅之停箸,聲音裡帶著虛氣:「這些年我哪也沒去,暫時藉助在庚堂兄家,拖庚堂兄的福,我有幸去國子監讀了幾年書。」

    暫時?

    盛言楚舀了口雞蛋進嘴,嚼盡後方道:「聽雅之兄的意思,是不打算再住俞大人家了?」

    俞雅之連連擺手:「我妻室孩子都在身邊,總住在庚堂兄家不像話,何況庚堂兄他……哎,四皇子年初將四皇妃的庶妹賞給他做了妾室,我那堂嫂整日抹淚,見到我就拉著我不放,非要我去勸庚堂兄休了那妾室……」

    盛言楚斯文的往俞雅之碗裡添了塊鹹肉,心道當年鍾諺青跟他說的話果真不假。

    在鍾諺青京城『流浪史』中,像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等皆被老皇帝扔到國子監不管不顧,太子東宮有無數聞名遐邇的先生,而四皇子呢,翰林院的編修編撰輪休上府教學。

    俞庚乃狀元出身,四皇子賜妾給俞庚,聽俞雅之的意思,俞庚欣然接受了美人,換言之,俞庚歸在了四皇子帳下。

    盛言楚邊吃飯邊梳理這些人的關係,俞雅之似乎很煩惱俞庚的家事,約莫是書生慣有的壞毛病,一旦開口就要說個痛快。

    「…堂嫂找我哭訴,我一個大男人自是幫不了她的忙,她扭頭就去纏我家那位,弄得我們一家好難為情…」

    盛言楚是一個不錯的傾聽者,聞言頻頻點頭,不時出聲附和:「…對,是,可不嘛…」

    俞雅之就跟水中浮萍一下落了跟,叨叨個沒完,臘肉雞蛋煲吃完後,俞雅之的話終於漸入尾聲。

    「…堂兄勸我走國子監赤忠館肄業去做官,我思想想去以為不妥,便回老家考了舉人,堂兄知曉此事後,覺得我任性不聽他的忠告,為這事我跟他鬧了場脾氣,加之他這些天忙著翰林院散館的事,算起來他已經好些天沒搭理我了。」

    「我想著等會試結束就從他家搬出來,省得兩人之間的兄弟情義繼續消磨。」

    「搬出來也好。」

    盛言楚折回考棚將灶台上溫著的雲霧茶提到廊下,給俞雅之倒了一杯 ,輕笑道:「聽雅之兄說了這麼多,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俞雅之:「什麼事?」

    盛言楚攬袖一笑:「雅之兄長學問好,按理說走科舉登金鑾殿拿一甲頭名才是該有的作派,為何俞大人一心要勸雅之兄走國子監赤忠館肄業呢?」

    這兩者差別大了去了。

    赤忠館是國子監最高學館,但國子監起初建立本是為官宦子弟開後門,因而他們一肄業就會分配到六部當值,去六部不過是個幌子,主要是想領個閒散的職拿著俸祿繼續玩樂罷了,頭上有官銜屆時說出去家族名聲也要好聽些。

    不過,朝廷對赤忠館肄業有一套規矩,那就是從赤忠館肄業後不下場科舉的人不准進翰林院。

    這條規矩看似苛刻,但對那些紈絝子弟而言根本無傷大雅,畢竟像他們那種混混兒從來沒想過要進翰林院。

    可俞雅之不一樣啊,俞雅之並不是什麼權貴子弟,俞家現在最大的官就是俞雅之的堂兄俞庚,若俞雅之貿然隨大流肄業直接做官,到時候去了六部誰給俞雅之撐腰?

    俞庚嗎?

    盛言楚一句輕飄飄的話問得俞雅之腦袋嗡嗡亂叫。

    對呀,他去了六部誰幫襯他?

    一來不是什么正經科舉出身,又沒有家族庇佑,他俞雅之日後官途怎麼走?

    盛言楚捧著茶盞淺淺得抿了口清茶,見俞雅之呆在那說不出話來也不催,就這樣干坐著。

    「楚哥兒,」

    俞雅之是聰明人,之前沒注意到這件事內里的秘密,大抵是礙於兄弟情以為俞庚勸自己肄業後直接做官是為自己好,經盛言楚一點撥,俞雅之後背沁出一身冷汗。

    「楚哥兒,」俞雅之重新喊了一聲,嘴唇慘白如地上雪,眉間布滿愁云:「依你之言…庚堂兄他…莫不是不想讓我進翰林院?」

    盛言楚咕了口熱茶,胸腔暖意滿滿。

    聞言蜷了蜷手指,道:「這話雅之兄長可得掂量著說,俞大人畢竟是你的親堂兄…」

    俞雅之像是陷進了胡同小巷走不出來,嗓子發乾:「庚堂兄人生最得意的便是那年高中狀元,俞氏一族如今出來讀書的只我跟他兩人,若我、若我……」

    俞雅之羞赧不已:「楚哥兒,容我痴心妄想些,假使我高中狀元,你覺得庚堂兄會替我開心嗎?」

    廊外小雪不斷,風兒捲起雪渣往兩人身上狠狠地砸,盛言楚背過身攏起袖子端坐似彌勒佛,正欲說話時,俞雅之憤甩衣袖,自問自答道:「他怎會高興?族中人人敬仰他這個狀元郎,若我取代了他,他豈不是對我恨之入骨?」

    盛言楚沒言語,俞雅之氣急了,來回踱步:「難怪,難怪他接二連三的勸我肄業去六部,原是藏著這個心思…見我不應他就甩我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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