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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9:22:17 作者: 九日酒
「嘶……」
這一下可磕得不輕,汝嫣雋抱著腳腳趾頭,疼得抓心撓肺,一邊齜牙咧嘴,一邊低頭去看:「這兒怎麼還有台階……」
他話還沒說完,華胥憬三步並做兩步走了上去,手中跳躍的火苗湊近了某個半人高的黑影,下一刻,汝嫣雋只覺得眼前一亮。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有那麼一剎那,他不知是該先去瞧那光源,還是去瞧那些被一眼望不到頭的墓葬,他就這樣怔怔地站著,看著隨著光芒明亮而逐漸顯露的數萬座碑,和碑後寂寂不語的墳塋,這些沉睡千年的人啊,四面八方都可以見到他們的面孔,就這樣沉默著,安眠在這不知多深的地底之下。
汝嫣雋一瞬間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萬人塋嗎……」
華胥憬不知何時又走下了台階,站在他身後,靜默了半晌,心情複雜地「嗯」了一聲。
他大概能猜出這個地底萬人塋建造的緣由——百年之前,這片大陸最動盪的年代,天下百人稱帝,萬人稱王,人們彼此廝殺,血腥和暴虐籠罩著每一處天地,那個時期,連古族們也得退避三舍,借歸隱之名保存實力,他沒聽過這個城池的故事,但他走過不少地方,知道那時的鐵騎足底下踩踏的不是路,而是血肉,他們從暴力中尋求快感,敵方戰死的將士們,連安息之地都不被放過,親人們不得不用沉眠地底這種方式,保留他們最後的安寧。
這不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地底墓葬,但這是他見過數目最多的一個。
華胥憬難得沒對汝嫣雋的多愁善感表現出不耐來,他拍了拍他的肩,嘆息道:「別看了。」
汝嫣雋心緒複雜地從哪些墓碑上一一掃過,良久才收回目光,轉頭拾級而上。
燈奴有兩個,一左一右分而侍立,華胥憬順手把右邊那個也點了,汝嫣雋不由多看了那燈奴兩眼,奇道:「這燈奴怎麼這麼新?」
華胥憬吹滅火摺子,沒說話,平台地勢處於這地底世界最高處,台階都有六七層,平台之上,安放著一具丈許寬、花紋古樸的棺槨,古怪的是,這棺槨的的蓋斜倚著邊緣,還未封棺,探頭一看,裡頭卻是空空蕩蕩的。
汝嫣雋打量這棺槨之時,華胥憬正抬頭看著石碑上的墓志銘。
那些都是百年前的古文字,半新不舊,與官話不能完全接軌,卻也不是完全看不懂,華胥憬看了半天,勉為其難地從中擇取了一些關鍵信息。
這墓志銘寫的是柳如嫣的生平。
前面半段寫她「姿容秀美,才貌無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猶善琵琶、書畫……」還煞有其事地描述了她是如何絕色,如何令天下才子紛至沓來,隔壁兩個城如何為她大打出手云云,華胥憬看得眼睛疼,連帶著腦仁也疼。
墓志銘歷來喜歡搞這些花樣,光看碑文的話,這世上大概沒有一個歪瓜裂棗,全都是人中龍鳳,華胥憬大略地掃了兩眼,直接跳過,看後半段。
後半段算得上是重點。
柳如嫣這人心高氣傲,雖是閨中女流,卻有一顆超脫凡夫俗子的心,她長得很別致,眼光也很別致,人家挑對象要陌上人如玉,性溫言語謙,再不濟也得是忠厚老實,她就不一樣了,她一見鍾情的對象是軍中的一個小兵卒,無功勳無爵位,照碑文上來說,長相也是普普通通,華胥憬琢磨了下,實在不知道這姑娘圖的什麼。
大概圖他不好看,圖他夠別致吧。
他在心裡腹誹一通,又接著看下去,很快他就明白了這小兵卒的亮點在哪裡。
柳姑娘確實有一雙慧眼,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在外敵入侵,柳城危急存亡的時刻,全城上下人心惶惶,這兄弟就在這時展露了他不平凡的一面,他單槍匹馬,沖入敵方的先鋒部隊,取了對方首領的首級回來。
這便是他聲名鵲起的開始,之後柳城與敵人長達半年的拉鋸戰中,他一次次地展示了他過人的智慧,和機敏的頭腦,將職一升再升,活脫脫在幾個月里混成了柳城當仁不讓的大將軍,地位只在城主之下。
這本是好事,奈何生逢亂世。
柳如嫣甚至都沒法跟他說一句恭喜或者辛苦了,他便要立即領兵去與那些可惡的羌笛人周旋,日復一日的重擔壓肩,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圍繞他們二人的永遠是離別,以及懸在頭頂的那把隨時會落下來的叫滅城的尖刀。
墓志銘對那最後一戰著墨頗多,究其原因,約莫是因為那個連柳城百姓都覺得不敢置信的傳聞——這位將軍向一位歸隱的大妖獻出了他的雙眼,為柳城百姓爭取了最後的十五天時間。
華胥憬看到這裡,心中忽然泛起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他隱約覺得,那雙眼睛爭取的,並不是柳城的十五天,而是……柳如嫣的十五天。
第10章 破曉:我的好兄弟
「少將軍。」汝嫣雋緩緩說道:「這具棺槨,好像是雙人合葬的制式。」
華胥憬點頭,「看出來了,柳如嫣和一位將軍,這墓志銘的後半段,寫的都是他。」
「……不是,少將軍,你過來看看。」汝嫣雋抬手招呼他,神情略有肅穆,華胥憬依言走近,見他整個人幾乎貼到棺槨上,探著一隻手肆無忌憚地在夾縫間摸索。
燈奴的照明範圍有限,棺槨之間的夾縫被陰影籠罩著,看不大真切,華胥憬又從懷中掏出火摺子來,吹亮了遞到汝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