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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熱得他猛然眨眼,喬妃裝著懵懂看了半日,搓搓指尖呵一口氣道:「山間夜涼,陛下還冷,再添一個炭盆來。」
王忠身死,林一貫被關,就連蔣一航也一併被關押用刑,若不是正元帝生這病,兩人早已經沒命了,御前侍候多年的都被正元帝親手打殺,如今這一班是才剛提上來的,又有喬妃的人在,哪裡能知道正元帝的體熱不畏寒,趕緊又添了一個炭盆上來。
連喬妃都覺得熱,退開幾步,在窗邊榻上撐著頭歇息,看著巨燭不住淌下燭淚,手心裡轉著那一對同心結,阿符的東西被正元帝下令收拾了燒掉,她一樣都沒留下,只餘下些往日繡的雙蝶扇面,腕上這對同心結,還沒來得及送給她就出了這樣的事,一直密密收在荷包中,到此時才能戴在腕間。
正元帝喝了藥,再熱也抵不過藥勁,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這樣有力的身軀,此時也縮在榻上,喬妃直等到炭火熄滅了,掀開了他身上的錦被。
方才熱得滿身是汗,才剛舒服了些,又被夜間寒意所侵,身上冷汗干透了,人也被凍醒了,如此反覆再三,他如何不是喬妃作的手腳,一夜不曾好睡,睡底俱是血絲,緊緊盯著喬妃的臉。
喬妃坐在榻邊,看他虎目圓瞪,面上依舊是這樣的笑意,外頭夜深,小宮人靠在銅鶴燈柱邊打瞌睡,內室里就只有他們二人,喬妃一碰都不願意碰他,見他不解笑了一聲:「阿符最喜歡冬天了。」
正元帝倏地一驚,喬妃卻仿佛想起了往年兩人過冬時的情形來:「每到深秋將冬的時候,阿符便叫典膳送些豆子紅薯玉米來,我們在殿中架起炭火,爆豆子烤紅薯吃。」
她一面說一面笑,眼裡全是蜜意,這樣的情誼,正元帝在誰的眼裡都不曾見過,他自己也從來沒有過,喬妃說著轉一轉腕上的同結紐:「我們不願得寵,只想在這深宮中作伴,娘娘仁慈,姐妹們又不生事端,一輩子到老就是得天眷顧。」
她說著伸出手去,把床邊放著早已經涼透了的水灌進正元帝的嘴裡,冷熱夾擊之下,正元帝竟身子打抖,喬妃擱下茶盞:「可你連個全屍都沒留給她,我連屍首都不能替她收裹。」
一面說一面落淚,本來隱隱帶泣,突然聲音一轉:「若不替她報仇,我往後要怎麼見她呢?」
正元帝聽她語意,眼睛不住轉動,腦中轉念無數,她日日親手調的藥,是不是要他的命,怪不得連太醫都說他丹藥過量,又是誰指使她這麼幹,是不是皇后?
喬妃看他眼珠急轉,知他心中所想:「陛下害怕了?」
正元帝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害怕的感覺,就是太子身死的時候,他也只有悲傷並不害怕,整個大業都在他掌握之中,而此時他竟連身邊人都無法掌握,在他身下諂媚的,肯割肉討好他的,竟然都要他死。
喬妃見他憂驚懼怒,四情俱全,笑出了聲來,看他汗乾的差不多的,替他把被子給蓋上,叫了宮人進來:「炭火熄了,再換兩盆來。」
正元帝素來身子壯實,除了腿疾,一年之中連個頭疼腦熱都不曾有過,此時病重,身體裡積伏已久的病症都冒出頭來,一冷一熱過了一夜,濕掉的被褥又不及時替換,第二日便風寒發作,燒得昏昏沉沉。
太醫急得直淌汗,內風本是積熱,外風又是感寒,冷熱交替夾擊,這下便不能下針,太醫署的十幾個太醫一併拿主意,只得先治外風,再醫內風。
秦昱見喬妃百般關切聽著醫囑,一條條都記在心上的模樣,恍然明白過來,這些太醫為著正元帝的病症能好,把樁樁忌諱都說得明白,她只要反其道而行之,正元帝這病自然只會加重,不會再好。
秦昱心中一動,等到殿中人散,他便又湊到正元帝的身邊,捧了蜜水餵給他,在他耳邊言道:「父皇放心,我必會盯緊山陵事,就似母親當年,我親自替她尋了一塊風水寶地,她最愛的那一片藕花洲。」
這是他對誰都無法啟齒的事,今日說給了正元帝,正元帝高燒之中還有片刻清醒,渾濁的目光望向秦昱,秦昱這句一出,竟痛快起來,把心底埋了這許多年的怨恨一併吐露:「父皇可是在心裡罵我逆子弒父?我可不是弒父,我是替父報仇。」
「三哥在和父皇說什麼?」
秦昱唬得面色發白,轉頭一看竟是秦昰,今日該當他來侍疾,玩味看他一眼,也不知他是盼著父皇活呢?還是盼著父皇死?
「四弟來了,我正告訴父皇山間秋色,九龍池邊紅葉灼灼似火燒,父皇原來愛在九龍池邊打座,等他好了,再去看紅葉。」秦昱擱下蜜水,扯了一個笑意,將榻邊座位讓給秦昰,大家有仇訴仇,有怨訴怨。
正元帝闔上雙眼,秦昰坐到榻邊,伸手替正元帝掖一掖被角,知道他還未睡,告訴他說:「父皇感了風寒,太醫們論過要先治風寒再調內風,父皇萬不能心急。」
正元帝已經連日不曾召見過他了,此時見著秦昰,只拿他當作秦昱一樣看待,都是欲奪他皇位,盼著他速死的人。
他病了不過兩日,好似被拔去了爪牙的猛獸,卻無論如何也絕不肯露出求饒之意來,秦昰還是頭一個將太醫診斷仔細告訴他的人。
正元帝雖闔著雙眼,耳朵卻聽得清楚,聽見秦昰仔細吩咐宮人打開離床榻最遠的窗戶換氣,又伸手進了厚被摸得他掌心燙熱,將炭盆減去一個,跟著又讓人捧水來,絞巾子替他搭在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