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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衛家要過節,林先生家裡也要過節,冬至這兩日,他倒沒地兒可混了,在城門邊遠遠就看見了衛善,她馬上懸著箭筒,腰上掛著皮鞭,風帽上的明珠映面頰生光,一時為她容色所攝,痴看住了,竟沒細瞧她身邊人是誰。
衛善一看見魏人傑便知不好,秦昭來的事,不能讓正元帝知道,手放在腰邊對秦昭比個手勢,秦昭衛修快騎出城,衛善的馬卻慢下來,揚著馬鞭叫他一聲,笑盈盈道:「魏人傑!你怎麼在哪兒?今兒不混書場了?」
聽書是她要去的,魏人傑跟在後頭蹭聽,他出門時候,魏夫人什麼也沒預備,反是魏人傑給他收拾了兩件衣裳,一些傷藥,還給他預備了一小袋錢。
魏夫人再不擔心兒子活不下去,魏寬也是一樣,想讓他嘗嘗大頭兵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魏人傑卻沒改掉散漫的性子,一發餉銀就全花了出去,到了月底哪還有錢去書場。
衛善待他難得有這樣的好聲氣,眼兒一眯儘是笑意,魏人傑哪裡還管過去的馬上騎的是誰:「你要上山?怎麼不帶獵鷹?」
衛善初來時,本地官員富戶都當公主愛珠寶美玉,尋常小姑娘家喜歡的東西,打聽得衛善時時往城外去,回回都帶些山雞兔子回來,便知這個公主不愛花粉愛打獵,那個姓金的富戶,除了進上南菜廚子,又送了兩隻獵鷹過來。
養鷹吹哨即飛,雪地里逮兔子捉狐狸,傾身直衝一捉一個準兒,衛善頭上的昭君套,便是用自己捉著的火狐狸皮做的。
秦昭飛馬出城,留下衛善來跟魏人傑周旋,他知道魏家人眼睛最利,掃都不掃他一眼,出了城也沉著氣沒問衛修一聲,反而是衛修有點得意,到了龍王山山腳下,漫不經心告訴秦昭:「魏人傑往善兒屋子外頭擺過小娃娃。」
秦昭快步上階,要見林文鏡,心裡還有些忐忑,頭都沒回:「我知道。」這下反是衛修怔住了,想問問他是怎麼知道的,總不會是善兒告訴他的,就連善兒自己都不知道。
衛善把魏人傑拖住了,少不得要走往林子裡走一回,一進樹林就聽見麻雀吱喳一片,光禿禿的樹杆上一排一排撅著尾巴毛的花麻雀,一邊叫停了,另一邊又在叫,倒像是說書場裡搭台打擂,如今最紅的就是《大業英雄傳》。
講衛王的那一段最是盪氣迴腸,衛善仔細聽過,是忠是奸古來有辨,全憑寫書人的一枝筆,說書人的一張嘴,一樣是講書,何以聽見劉備落敗便有人嗟嘆垂淚,聽見曹操落敗便各各歡欣叫好,古今一理,正應在《衛王傳》這一段上。
口能誅之筆能伐之,自然也能捧上神壇,衛王廟才建不久,已經成了個求財求子的地方,一人說香火鼎盛有求必應,便傳十傳百,冬至節里供奉的糰子,在靈前供一供就放到城東城西兩處的粥棚里。
用的就是葉凝的辦法,底下煮粥也一樣廢柴,再架上大蒸籠,粥的熱氣冒上來,把糰子蒸熱,給貧民們分食,算是過節。
衛家的粥棚是打著公主的旗號擺出來的,從落第一場雪起,一直擺到現在,濟民所撫孤院裡也有人來領粥,今歲城中倒無倒閉冷死的人。
衛善拖住了魏人傑,跟來的除了魏人傑,都是吳三領的兵,吳三又是秦昭的人,衛善打定主意把魏人傑拖住,最好回去的時候秦昭已經走了。
兩人在雪地里一通亂逛,魏人傑用不慣衛善的弓,怕一使力氣就把她的弓折斷了,圍了幾圈都沒有收穫,衛善佯裝發怒,眉頭一擰,不能空手而回,卻又箭箭放空,氣的跺腳。
魏人傑看她生氣,想寬慰她別急,憋紅了臉也說不出口,好半天才憋出兩個字來:「急甚。」伸手在雪底摸了十來枚小石子,衝著樹杆,打了一串麻雀下來。
哪知麻雀雖小,成群結隊竟也記愁,飛撲上去在魏人傑頭頂盤旋,衛善眼看著這些鳥兒翹起尾巴來攻擊魏人傑,身上肩上淋了幾下,雪地上一片綠白物。
衛善嚇得花容失色,夾緊了馬腹就要逃,魏人傑發足便奔,那一串麻雀也扔在原地,兩人跑出樹林這才停下,衛善一隻手捂住鼻子,一隻手握著馬鞭,指著魏人傑道:「你就站哪兒,不許過來。」
從衣兜里摸了半天,扔出一條帕子給他,滿地都是雪,搓一搓也能把身上搓乾淨了,魏人傑接過帕子,遲遲沒有上身,自他跟著衛善,知道她是極愛乾淨的,這東西給了他,必然不要了。
他跑得極快,身上只淋了兩下,手握著軟絹一角,心裡竟然甜起來,把那絹子揉成一團,假意在身上搓兩下,一揚手道:「還你。」
衛善拉著棗紅小馬跳了兩下,搖頭不肯要,魏人傑便把這塊帕子收下,心裡暗道這可是她自願送的,越想越甜,輕軟軟的,也不知道聞起來是個什麼味。
這一片白茫茫沒人踏過,也不知是不是農田,棗紅馬兒這麼一跳一踩,恐傷了秧苗,衛善催促他快著些,好再往林子裡頭去。
魏人傑跟人總要頂幾句,絕不肯乖乖聽話,這會立在雪地上,近處是山,遠處是城郭,抬頭是萬里無雲的天,腳下是綿延到天際的雪,竟一句反話也不說,蹲身低頭,捧了一把雪把雪往頭頂拍,頭髮都搓乾淨了,臉也凍紅了,鼻子凍得紅通通的,這才笑看向衛善。
衛善既覺氣惱又覺好笑,咬著嘴唇半天還是沒忍住,騎在馬上笑了起來,魏人傑後來當了右武衛將軍,卻不知道還有鳥糞淋頭,倉皇逃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