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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除了幾罈子小菜,還有一本棋譜,墨色尤新,倒像是新畫出來的,墨點兒塗得也不甚精細,一看就是善兒的手筆,她自小不慣做這些,先還每個點兒都塗黑了,一眼就能看清黑白子,翻過幾頁便馬虎起來,黑子畫得不圓,也沒有全部塗黑。
秦昭卻笑起來,這一本棋譜怕是從林文鏡那裡抄來的,叫作《清樂譜》,一共二十局,已經甚厚,她連花樣子都不肯描,小時候交繡件的功課都眼淚汪汪的,這會兒倒肯坐下替他畫譜,看樣子還是自己穿針用棉線把書釘起來的。
這麼看來細心還不足,手上力道倒足了,一個一個孔拿針穿過,齊齊整整,封底封面都是藍紙,寫著「清樂譜」三個字。
秦昭把那本《清樂譜》就放在長桌上,手指壓著書脊背,先給王七回信,讓他把找到楊雲越侄子的事兒告訴衛善。
人是找到了,當年他只有七八歲大,先回鄉間還算能過活,後來戰亂四起便逃難乞討,受了諸多苦楚,人竟活了下來,還記得當年叔叔是怎麼逼死了寡母的。
親娘在楊家大門的門樑上上吊自盡,他抬頭只能看見母親的腳一盪一盪,家裡僕婦捂著他的眼睛不讓他看,又哭說喪盡天良,總有天收了惡人去。
如今也過得潦倒,家鄉是不敢回了,也渾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已經封了侯,在鄉野間專替人辦白事唱喪歌,有白事席的時候就吃席,沒有便是去墳頭間偷別人家供奉的祭酒祭食吃,吃得醉了便說一說當年蒙的冤屈。
王七走訪多時,茫茫人海里把他撈了出來,他就是鄉間一個醉漢,因著還會寫幾個字,也替人寫寫信,這字還是父母雙全的時候私塾先生教的,一吃酒便要把原來富過的話說上一回,每每咬牙切齒,想到仇人不知在哪裡享福就又跌足痛哭。
秦昭隱隱知道衛家總有一日是要對楊家開刀的,手裡握著把柄越多越好,楊家侄子尋著了,要是能再把楊雲翹的出身摸順著線摸出來就更好。
兩邊消息還未通,正元帝派的傳旨官便已經到了業州,拉著那兩千貫銅錢,兩百匹絹帛,浩浩蕩蕩到了龍王山,手裡捧著御詔,叩開林文鏡竹屋小院的門。
第104章 立祠
傳旨太監員也未想到林文鏡住的這麼偏, 皇帝千里迢迢要賞賜他,只看賞下的東西就知是極受看重的,到了業州便敲鑼打鼓, 身後拉著一車車的東西, 一路從城裡到招搖到了城外。
傳旨太監好歹還是坐在馬上的,到了地方卻得爬山, 小道又窄又陡, 他手裡捧著御詔走在前頭, 身後跟著大隊民夫兵丁, 一人一邊抬著箱子抬上石階,雖則天氣涼爽, 走了一路也依舊口乾舌燥, 那傳旨太監員清清喉嚨先叩開了竹屋柴門。
傳旨且得有些閒話,天底下頭一樣會拿腔作勢的不是戲台上的戲子, 而是深宮裡的太監, 可傳旨太監一看這林文鏡身居陋室還讓皇帝牽掛, 賞下這許多東西來, 便立在門外客客氣氣喚他的名字, 請他出來領旨。
等得許久也沒動靜, 這才提高了聲音,屋前屋後統共這麼巴掌大點的地方,莫不是不在家,還想就地坐下乾脆等人回來,竹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先出來半張竹椅。
林文鏡依舊坐在那張竹製滾椅上,葉凝把他推了出來,傳旨太監一怔,一個女人一個跛子,聖諭上卻沒說他是個殘廢,傳旨太監員遲疑一聲:「你就是林文鏡?」隔得許久才聽見一管火燒過的暗啞嗓音,答他一句是。
先還想說速速跪下接旨,一看這人斷了腿,可就是斷了腿,也得伏下接旨,跟著就又知道這是個瞎子,全憑耳朵來聽。
葉凝扶起林文鏡,他雖然清瘦,到底是男人,葉凝一個人竟能勉力扶住,傳旨太監員一個眼色,跟在身後的人出來幫手,一邊一個扶著他,兩條腿無知無覺彎曲不得,整個人伏在地上。
葉凝緊緊咬牙忍耐,一句話也不說,兩個人聽了聖旨,依舊還扶他坐到椅上,接過御詔,捧在手裡,葉凝將將站定,林文鏡喉嚨里傳出嘶啞聲:「請御使稍等。」要寫一封信交給正元帝以謝其恩。
千里迢迢來都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時三刻,他一個廢人還能寫些什麼,不過就是滿口歌功頌德的話,可傳旨太監員心知皇帝對這人倒很看重,未來之前也當他是隱世高人,說不得皇帝賞賜之後就要封官,便是袁相,也沒得過這樣多的賞賜。
待看見出來一個斷腿盲眼的,還不信他就是林文鏡,把他從上到下看了又看,確是個瞎子跛子,自己這馬屁是拍不上了,便露出嬌矜之意來。
葉凝取了竹葉泡茶,請他在院中石凳稍坐,自己進去磨墨寫信,屋裡寂無人聲,二十來只箱子這院子裡連放都放不下,這兩人住在深山,日子清貧,乍然間得了這麼一大筆的財富,也不知有沒有福消受。
兩千貫錢兩百匹絹,一路吹打過來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這一個瞎子一個女子,又住在山間,守著這些只怕明天就被人害了性命。
傳旨太監員掀著袍袖給自己扇風,竹林里坐得久了,果然涼爽,倒去了些浮躁意,吃了兩三杯淡茶,看看這家裡確是窮得很,想著回去要怎麼稟報。
隔得許久,才取出一封信來,葉凝交託上去:「請御使代為傳達,多賴賞賜,心中感念。」說著打開箱子,從裡頭取出五十貫錢來,奉給傳旨太監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