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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眼前跪著百十個平民,衛善雖未遇過這般陣仗,倒也不怯,一個人的生死就在她一念間,可她連皇帝都捂死過一個了,怕倒是不怕的,只覺得這事兒能當著鄉民說明白,也不必非得究人死罪。
她低頭看一看章縣令,這會兒本就天熱,衛善站在縣衙屋檐里,章縣令伏跪在地上,日頭他跪得越久,衛善就越是沉吟,看他官服後背透出汗漬來,這才開口:「起來罷。」
章縣令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滿面是汗,交領緊緊貼著脖子,知道自己肚裡的算盤被公主看破,就一直提心弔膽,大雨阻了官船,能停靠在商橋縣就已經是天賜良機,又送了這麼個案子到眼前,是再往前一步,還是就此在商橋這樣的小縣裡當三年的縣官,商橋並不富裕,日子也僅僅只過得安泰,今秋又要評審選官,似他這樣的至多得個中等,再換一個縣繼續當縣令,眼前已有青雲梯,此時不搏還待何時。
章縣令從大夏朝就走起仕途,那會兒是給人當師爺,自己沒錢去科舉,等好容易攢下錢來,又天下大亂,他從師爺被任用作縣丞。等亂軍打過來了,縣令跑了,管事的只有他一個從七品的縣丞,這才被推上了縣令位,亂了又安定,他已經原地打轉了十來年。
衛善語音平平,章縣令已經知道這位公主不好糊弄,此時再計較也已經晚了,倒不如就賭上一把,是好是壞交給老天去。
衛善動動嘴唇:「免他死罪,活罪如何章縣令定奪罷。」她只免去章縣令的禮,餘下民人還在跪拜,說完這一句,繞過堂前往後衙去了。
縣令夫人立時把後衙都空出來,尋了一塊清靜地,親自給衛善奉茶,衛善掃一眼這個小院子,結了絲瓜架,種了一畦菘菜,四方方的院子留下一條「十」字道來,餘下的都開耕種了菜。
青霜跟在沉香學了半截規矩,在衛善身邊憋著一句都不開口,魏人傑又傻不愣登的,衛善只得自己問話,問章縣令何時為官,當縣令又有多少時候了。
朝中精簡官員,三省六歲都改了任制,舊歲的奏報上,大業有州三百餘個,縣一千五百餘個,縣令自然也就有一千五百多位,縣又分上中下,上縣縣令正六品,中縣便是正七品,商橋縣勉強是個中縣,章縣令在這一千五多人的排位里,也只能數個中游。
外頭判案定了,章縣令只當公主必要關切,誰知她竟站在絲瓜架邊跟妻子論起了家常,幾步進來就是一拜,依舊手臉貼地:「商橋縣縣令章宗義懇請死罪。」
衛善才還在想似章縣令這樣一輩子當官到頭都是縣令的不知凡幾,倒也沒想要治他的罪,聽他的名字只覺耳熟,略一思索才想起來,秦昭征討秦昱那遍征討檄文,作者就是章宗義。
那遍檄文衛善看過,碧微拿給她看,說罵得這樣痛快,也要讓她看一看,秦昱暴跳如雷,把章宗義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回,恍惚聽得一句,說他出寒微,當官也多年不得志,若不是討好了秦昭,一輩子就是七品。
可眼前這一個跟衛善想像中的那一個,差了十萬八千里。
第82章 石榴
衛善還當能寫出那樣檄文的人必是個年輕激進的人, 罵秦昱句句見血,從楊雲翹開始罵起,兜頭一盆血污潑在秦昱的身上, 看著那張檄文就似有人指著秦昱的鼻子在噴唾沫星。
可眼前這個章宗義, 既不年輕也不激進,兩樣都不沾邊兒, 一時倒吃不准他是不是往後那個章宗義, 就算原來籍籍無名, 那檄文一出, 也是天下聞名了。
把奪位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還引得諸多人舉兵應和, 除了秦昱自己失道之外, 這篇檄文也戳中了許多人的心事,把敢想卻不敢說的話都寫了下來, 還傳揚天下。
衛善記得的東西並不多, 跟碧微兩個也不過是閒談, 那一紙檄文就收在碧微的信匣里, 折得整整齊齊, 想來是心裡憋悶得久了, 多看幾回罵秦昱的文書也是好的。
那會兒秦昱已經躺在床上,病情時好時壞,略微好上一點兒,碧微便要召歌舞,供秦昱觀賞, 反覆再三,原來好的也不好了。
每有旨意便由碧微和他身邊的太監報給他聽,秦昱性子燥,正元帝在時演了那麼多年的孝順兒子,伏低做小,親身試藥榻邊侍疾,半步都不離開,正元帝每有微恙,他就痛哭流涕,恨不得以身代之。
正元帝當時又病又倦,身邊沒了老臣,許多政令都不願意再去推行,心裡未嘗不明白秦昱的諸多做作,卻睜一隻閉一隻眼,除了秦昱還能立誰?
可他雖然立了秦昱,心裡卻不滿意他,每每拿他跟死去的秦顯相比較,秦顯生前還未來得及在朝政上施展拳腳,但在正元帝眼中心中,就只有這個兒子是最好的。
秦昱忍了這麼久,好容易正元帝死了,天下在手,哪裡還得進那些託孤老臣的勸諫,隨心所欲任意妄為,那檄文倒確實句句是真,罵得又狠又准。
光為了那一篇檄文,衛善就肯免他今日之罪,說一聲請起,嘴角含笑看著章宗義,把章宗義看得低頭躬身,不敢直起腰來。
袁禮賢還能給自己造一個騎青年訪名山得遇明主的佳話,一出山就挑中了最大的贏家,站穩的腳跟,章宗義眼前處境比他遠遠不如。
衛善輕輕一揚手,看了章宗義一眼:「章縣令往船上送的瓜菜,原來是自家種的。」
縣令夫人剪了一簍水瓜,一個個青翠可愛,青霜捧著那個竹簍,一時想不明白怎麼好好的在剪瓜,這個縣令就請起死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