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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衛善比他矮得多, 出來又換了軟底鞋, 只能從欄杆的縫隙里看他, 就見章縣令還是那付面上帶笑的表情,臉上就跟糊著一臉油彩似的,就像在唱一場大戲。
這場戲裡就連吳副將也成了他的陪襯,整個縣衙大堂就是他一個人的場子,甚時候喜甚時候怒都拿捏得當, 就連「看戲」的這一群人,什麼時候留白什麼時候討彩,他都心中有數。
衛善嘴角翹一翹,腦子活見機快,此人倒稱得上是個人才。
衛善見過的民間案子不多,可見過的朝廷官員很多,就算那會兒年紀還小,記憶模糊,可這個章縣令看著也就四十來歲的年紀,能撐得住場子唱得了「戲」,那就已經很難得了。
章縣令查問過柴垛看過腳印就知道自己這下惹了禍,光聽一面之詞,又怕跑了案犯,貿然把公主的官船攔了下來,若是草草結案,上頭一個公主一個副將,自己擔的責太大。
這才幹脆搭起大台來,先把永安公主好好吹捧一番,跟著又送一頂高帽給吳副將,把自己放得極低,可到斷案時又絕不能露怯,先問人再看證,樁樁件件擺得明白,先摘了公主護衛奸民女的污名,又大有大事化小的意思。
鼓點兒打得這麼的大聲,引了大半個城的人來看,也是因著聽過衛善的名頭,淩縣立碑的事隨著商船傳揚過來,官船停靠的這兩日永安公主也從沒有刁難民眾,要各色貢品的事。
章縣令便道這傳言縱有七分虛,那也有三分是真的,要怎麼能把自己平平順順摘出來,全得靠著這三分真和那七分假。
他一場戲唱到現在,衛善確是看得有味,也知道他確是有幾分才幹的,光是不急不徐把這個台搭起來,就已經難得了,可她沒成想,這個章縣令還在這場戲裡,給她也安排了個角色。
他先是把秦生做下的事說上一回,澄清公主護衛個個都是忠勇的好漢,跟著又把趙家女兒和秦生兩個相互有情的事說一回,跟著責備趙老頭:「已是招贅,何不就依女兒的心意。」
趙老頭已經連頭都不敢抬了,吳副將早早看見魏人傑站在欄杆後,身前就是衛善,倒也不急著要走,鑼都響了這麼久,總該有個鼓點讓人退場。
章縣令一面說話一面不住去看吳副將的臉色,看著是徵詢他的意見,兩回一看,就見吳副將的眼睛盯著欄杆。
魏人傑著實生得惹眼,他這一膀子的肉,站在哪兒都引人注目,又是生面孔,一看便知是官船上下來的,可章縣令只掃過一眼,就知道他前頭站的那個就是正主了。
衛善眉間貴氣非凡,又一直笑看這場戲,旁人驚她不驚,民人百姓交頭接口討論案情的時候,她還笑眯眯的看著,看著章縣令。
章縣令既是主角,百十雙眼睛看著他,可這目光一觸就知她心中瞭然,章縣令暗道一聲慚愧,果然是貴胄出身,眼中無一事不明,都已經唱到這個,還有一折就要謝幕,他作勢清清喉嚨,把預備好的那一番話說了出來。
章縣令嘴裡的衛善就沒一處不好,仁意愛民,待民如子,也不管她今年多大,反正一階一階的把她抬起來,抬到天上去了,這才轉臉道:「狡稱公主護衛本是死罪難逃,可這事卻不能由我定奪,須得問過公主。」
衛善看著他誇獎自己,章縣令竟也不臉紅,還能硬生生夸上這麼十七八句,只為替秦生求一條活路,臉皮極厚心腸卻軟。
他假意為難,說要把案情陳給公主,聽她定奪,這話一出,幾個婦人便在嘆,好好一樁姻緣,要不然趙老頭他糊塗,趙香玉又面嫩,哪裡還會惹出這許多事。
章縣令直直往前,民人紛紛讓出路來,章縣令身前兩個捕快把木欄杆挪開,衛善一把扯住青霜,兩個人一模一樣的打扮,才剛隔得這樣遠,他也不定就能認得出來。
章縣令當面行一大禮,直直衝衛善拜了下去,口中稱呼公主千歲,身邊的百姓先還驚異,眼看章縣令都跪了,都不及看衛善生得什麼模樣,呼拉拉跪倒一大片。
此時除了百姓,衛善吳副將章縣令都知道這事兒是故意為之,吳副將無可無不可,洗清了污名便罷,衛善卻動了要舉薦他的心思。
秋日裡除了選妃還要選官,這已經是第二輪選官了,自改去舊制,各地的官員都要再過考核才能任用,三年為一任,每樣新令頒布總是執行最嚴的時候,章縣令旁的不說,這頭一樣「身」就過不去。
袁禮賢能騎青牛尋明主,給自己弄這麼一個陣仗,還得到正元帝的賞識,自然生得不錯,連帶兩個兒子也是青竹也似,袁妙之更是通身清靈氣,他要是不當宰相,裝扮起來就能當個道長。
選官雖非選美,可相貌實在登不上檯面的,取任也更艱難,章縣令就算旁的都是上佳,又這麼會做人,他既能折腰奉承衛善,又敢攔船辦案,小心和膽色兼而有之,還在商橋縣這麼個地方當縣
令,可見是考校的時候評等不高。
衛善看章縣令這麼跪在自己面前,頭埋得極低,拿這幾百人的跪換秦生一條命,免他死罪,衛善本來也不欲要他性命,自己這一路受盡了褒揚,抬抬手放過一人的性命,也不什麼難事,奇的倒是章縣令,竟肯為一民人,做到這個地步。
衛善開口說了頭一句話:「章縣令斷案,真叫人大開眼界。」
她聲音似清泉似美玉,短短一句慢悠悠吐出來,又透著富貴無雙的氣度,章縣令大氣都不敢喘,頭牢牢磕在青磚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