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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東邊宮苑只余石階石台,焦土裂石之中生出一片荒草,初夏時節開著紅的白的連片野花,衛善很愛往那兒去,摘一把不知名的花回來,插進綠玉花插里,擺在炕桌上。
大夏百年基業,府庫充盈,也依舊兵敗如山,在荒草地里走一走,衛善倒頗有感觸。碧微同她走過一回,便不肯再去了,恐怕觸景生情。
蜀地那一片行宮尚在,此時也已經易主,姜家的牌位祖墳都不知有沒有照拂,風光大葬之後,總得有後輩經營。
天氣漸漸熱起來,天色一暗,草叢之中便有點點螢光,太監拿紗網網住些,用輕紅紗裹了螢蟲,系在簪上,插到頭上能亮一夜。
還有宮人拿薄紗糊了燈籠,提在手中螢螢生光,山上比平地涼爽些,到了夜裡山風一吹倒有些涼,衛善手裡提著螢火燈,身上披著薄披帛,在亭中泉眼處脫下鞋襪,把腳浸在溫泉里。
一雙腳浸在泉中,身上漸漸發汗,她解了披帛,鋪在地上,乾脆躺在亭里,沉香急急指了竹苓初晴去取軟席來,衛善擺一擺手:「不必啦,我躺一會兒立時就回去。」
東西兩邊的隔牆上爬了滿滿的薔薇花,也不知道是怎麼爬得這麼茂密,開了一片紫紅粉紅的花兒,夜風裹著花香吹拂人面,衛善正躺著看滿天星斗,閉上眼兒忽覺得頭頂上被人擋了光,只聽見沉香的聲音:「二殿下。」
衛善倏地睜開眼睛,彎著眼睛笑起來,還沒看清人就先道:「二哥怎麼來了?」
秦昭笑了一聲,伸手一掀袍角,席地坐在她身邊,沖她皺皺眉頭:「怎麼這樣躺著,也不怕著了涼。」
衛善動動腳,她把裙子捲起來,溫泉一直浸到膝蓋處,半點兒也不覺得冷,這個天泡泉水覺得熱,用來浸腳正好,每日裡淨身的水都從泉眼打了送到殿中,且得加些涼水才不燙人。
亭中掛了兩隻螢火燈籠,一隻糊著紅紗一隻糊著青紗,泉口似個小井台,衛善挨著井口坐著,裡頭也只能浸她一雙腳。
秦昭匆匆一瞥,就見她脫了紅底繡金的鞋子,水裡兩隻細白腳丫,不敢多看,反身坐著,眼睛望著亭外:「善兒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
兩人背對著背,衛善一點不客氣,往秦昭背上一靠,兩隻腳踩起水來,兩人誰也沒說話,初晴抱了軟墊過來,沉香使了個眼色,兩人住了腳步,沉香也退到亭外。
「大哥過來看望祖母,我也跟著來瞧瞧你。」秦昭知道衛善為了什麼避出宮來,恐怕兩樣意思都有些:「在這兒住得慣不慣?」
衛善拿腳踩水:「這兒挺好的。」整個離宮只有三個主人,清淨的很,不論是楊雲翹還是旁的人都煩不到離宮來,只姑姑身邊無人陪伴了。
坐在亭中望出去只能看見北峰山石,上頭原來香火鼎盛的仙觀都已經荒廢了,前朝皇帝篤信道教,沉迷道術的有,供奉道家神色渴望長生的也有,是個山頭就建上道觀,北峰山上除了降真觀還有一座白鹿觀。
白鹿青牛都是道家的坐騎,提起白鹿觀,便想到了青牛峰,秦昭背上暖烘烘的,他略動一動道:「你這番回業州要經過青州,青州城外有一座青牛峰,是父親當年紮營立寨的地方。」
這事衛善知道,不明白他為何要單挑出來說,秦昭又問:「你可知道青牛峰的來歷?」
第56章 明主
秦昭尋常坐著都直腰挺背, 可衛善靠著他,再這麼硬綁綁的不舒服,便也放鬆了手腳, 好讓她軟軟靠在身上:「你可知袁相就是騎著青牛出了龍門山的?」
秦昭這麼問了, 衛善搖一搖頭,她整個腦袋挨著秦昭的背, 一搖的頭就是在他的背上磨來磨去, 秦昭反手摸摸她的頭頂, 依舊低聲在笑:「據說當年袁相出山, 騎在青牛背上,牛角掛了兩卷書, 一卷是孫子一卷是吳起。」
衛善從沒聽過, 微側了身子,秦昭人生得瘦削, 倒不成想背很寬闊, 靠在他身上穩穩噹噹, 摘了一隻野花揉著花瓣, 鬆手隨風吹去, 風迎著她的面頰吹過, 碎花瓣就沾在她和秦昭的頭髮上。
袁禮賢原在龍門山講書,大夏末年天下群雄紛紛揭竿起兵反夏,有的是為了躲避徭役,有的只想占山為王,大亂年間, 連龍門山都有了小股匪兵,他一個教書先生也收不來學生,袁禮賢在龍門山的日子過不下去,乾脆出去謀活路。
於是他便告別了家小,騎上青牛,從龍門山出來,一身青布袍子,一把蕉葉扇,身無長物,這一路竟能有驚無險,從龍門山一直走到了青州郊外的採石峰邊。
青牛任憑他怎麼抽打也不肯再走了,兩腳一折跪在採石峰下,他便道這是天意讓他投靠,這才投靠了正元帝,那會兒正元帝還未曾占下青州來,他手上領著業州跟出來的一萬兵馬,占據了採石峰,又接收了採石峰上一個山寨,預備瞅准機會拿下青州,好立一樁大功勞。
袁禮賢雖是書生,卻也通曉兵法,何況青州城看著兵強馬壯,實則守城的官兵早已經疲於應戰,秦正業去的時機正好,有袁禮賢獻計,攻下了青州城,才有了秦正業第一塊自己的地盤。
秦昭一面說一面拿眼角的餘光打量她,正元帝得了青州為何不獻給衛家,又為何在青州加速招兵買馬,這些事此時自然不能細說,可正元帝確是有了袁禮賢才如虎添翼的。
「袁相還曾為這群臣相遇寫過一首詩,是以採石峰才改名叫作青牛峰。」這詩寫得極有氣勢,直言青牛替他擇明主,一切都是天意,那首詩算是袁禮賢生平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