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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6:31:08 作者: 懷愫
    「一味黑時猶有骨,十分紅處便成灰。」

    衛敬禹擅書,柳顏王幾家的字都寫得有風骨,又博採眾家之長,揉合兼併,一筆字上工功夫便不弱,《實紀》《要略》兩本書,武人看兵法,文人看書法,還有人往衛家來藉手稿的。

    父親善書,母親善畫,衛善兩樣都只懂得一點皮毛,可也知道品評好壞,何況也不須品評,一眼便知是學父親的字,學得有八九分像了。

    此間能寫這樣字的人只有秦昭,可他作甚要寫這樣一付對聯掛在花塢里,衛善輕輕睇他一眼,輕輕咬住唇角。

    沈家也是世代書香的人家,家中還曾出過一品大員,本來門第清貴家門清白,占了兩個「清」字兒,也沒能抵得住一個沈青絲。

    書香人家養出來個禍國妖妃,沈青絲這個名字,還是末帝愛她發如濃墨,光可鑑人,才給她改了這個名字。

    沈家要是懂得這個道理,也不會落到最後的地步,沈家倒霉還能說是末帝妖妃再加上一群侫臣,這麼想想衛家倒霉的道理實也差不了多少。

    秦昭是特意帶了她來看這一幅對聯的,他怎麼也沒料著頭一個想到王府違制的竟會是衛善這麼個小姑娘。

    側臉看她,見她盯著對聯出神,目光微凝,長眉輕蹙,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分明還是小姑娘模樣,倒有了大人神態了。

    衛善不知秦昭是不是故意,但他能做到這一步,她也依舊是感念的,回過神來贊一聲:「這對聯寫花極妙。」

    「本不是寫花,不意在這兒也竟也契合。」秦昭指一指外頭三圈開得紅白芍藥:「你挑幾株,挪回去種在園裡,也好賞玩。」

    「這麼挪回去花就死了,我也只能看這幾天的,讓它在這兒開著就是了。」衛善窗前是兩株芭蕉,王府里原來有花,漸漸越開越少,後來乾脆便不開花了。

    秦昭笑一笑:「擺著看幾日也已經值得了。」

    衛善坐在石凳軟墊上,正元帝答應了她卻沒辦到的事,秦昭替她辦到了,雖沒見著楊思召的慘樣,可他叫聲也知道是跌得極慘的。

    魏人秀往花圃邊剪花枝去,衛善見四下無人問道:「你是怎麼把他跌下來了?」饒有興致,烏眼亮晶晶閃著光,心頭極襯意的模樣。

    秦昭自知衛善是從不與人爭閒氣的,斷一條腿恐怕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了,既是她能想到最狠的手段,卻不是他會用的手段,小妹才剛多大,楊思召竟敢辱她,眉眼含笑,一隻手握著杯子:「些許小事罷了,我也沒有自己動手。」

    衛善聽他這麼說,心中著實艷羨,若是她手中有得用的人,也不必央求別人了,自己動手還更解氣。

    既然真是秦昭辦的,那她就欠秦昭一個人情,對秦昭允諾:「咱們兄妹同氣連枝,你替我出氣,往後你有事,我也替你周全。」

    秦昭訝然,跟著便笑,想不到自己有什麼能讓她周全關照的,可看她眼中滿是認真的神氣,只當是哄著小妹妹玩,沖她點點頭,正色道:「也好,就這麼說定了。」

    第21章 碎骨

    秦昭辦了正元帝都不肯辦的事,衛善便承他的情義,雖然此時看著他確是用不上她,但往後路還長,總有能用得上她的一天。

    衛善知道他沒上心,卻極認真的看他:「我此時雖力薄,可也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得上用場,哥哥手上有能人,我自也有我的好處。」

    秦昭收斂笑意,伸手摸摸衛善的頭,她今兒穿著一身柳芽綠的騎裝,頭髮辮成一股一股的,挽成一條大辮子擱在襟前,頭上一頂小帽兒,簪著青紗柳枝,粉嫩嫩的耳垂上扎著一對兒水滴形的碧玉耳環,渾身上下都是清靈之氣。

    秦昭看她模樣認真,也同她認真起來:「是人自然都有用場,再能打仗的將軍也養不好這一株花。」說完正色道:「那我就先謝過善兒了。」

    衛善心裡知道往後只怕麻煩他的事還多,正恨自己手上沒一個可用的人,要吩咐什麼事,總繞不過姑姑哥哥們,要是她跟秦昭一樣,有長吏有參將有兵丁有衛士,早就派人去盯著楊家了。

    兩人坐著說話,略坐得會兒,就有下人引著袁家人過來,袁家一門都有才名,袁慕之更是詩書畫三絕,這兄妹三個一走出來,個個都是目下無塵的高潔模樣,只怕都是啃書頁長大的。

    衛善一眼先瞧見了袁含之,袁相的小兒子,長子袁慕之至死也不肯承認自家有謀反之心,在詔獄之中被折磨至死,而袁含之卻生生硬扛了下來,關了三年,直到秦昭替袁家平反。

    下過詔獄,又是謀反大罪,受了什麼樣的折磨衛善可以想見,此時袁含之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渾身書香,青竹也似,看他模樣,更不知他是怎麼忍受下來。

    等袁家昭雪,袁含之一身傷病回了龍門山,把袁禮賢這些年來與各地官員互通的書信集成文集,刊印成冊,取了一個《碎骨集》的名頭,公道正義自在人心。

    雖下了禁令,可當時朝廷自顧不暇,也無人去仔細定袁含之的罪,又改了個《袁崇禮文集》的名字,繼續流傳。

    男有《碎骨》女有《斷腸》,此君負臣心,夫負妻心,亘古之傷心語也。

    衛善跟著便想到碧微,碧微嬌滴滴一個女子,又是怎麼能捨身飼敵十年之久的呢?她再看袁含之時,目光中便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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