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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5:22:45 作者: 福祿丸子
    長安連連點頭,拉住她說:「媽媽,我們現在就去醫院看爸爸,我……我有很多話要跟他說。」

    陳玉姣說不急,讓她先收拾下東西回家去,過兩天再去探病。

    殷奉良這兩天的狀態太糟糕,腹水、嘔吐,疼得在床上翻滾……他也一定不想讓女兒看到這麼殘酷的畫面。

    長安心緒不寧,惦記著父親的病,但要回家住還是希望先跟左時說一聲。

    那天答應要做好吃的來感謝他,在路上看到水果店的糙莓特別新鮮,就買了很多,熬製了糙莓果醬,用瓶子裝起來封好了,還沒來得及給他。

    今天不是他的工作日,他沒到店裡來,她就打了電話給他,告訴他說會在店裡等他。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有什麼非要跟他交代不可,但他在身邊時總能有辦法讓她安下心來。

    糙莓果醬也可以給他了,讓他吃早餐的時候可以不用只嚼乾巴巴的麵包。

    她把床鋪也收好,坐在桌邊,看著桌上兩個裝果醬的玻璃瓶愣愣出神。

    打烊後的小店太安靜,沒有人來人往,她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來時感覺身旁有人,她以為是左時,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卻是高薇。

    「高醫生?」她慢慢站起來,很奇怪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還沒回家?敬之今天值班,你是在這裡等他,還是等其他人?」

    「我等左時。」長安不會撒謊,照實告訴她。

    高薇點了點頭:「能不能給我一杯咖啡?我也剛下班,太累了,想喝杯咖啡再回去。」

    「噢……可以,你稍微等一下。」

    長安還不是太清醒,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但她一直記得那天聚會的時候她不請自來,本來也是可以留下來喝一杯咖啡的,可她卻走了。

    她下樓沖咖啡,高薇就趴在二樓的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她。

    長安很快端著兩個馬克杯回來,一杯是給高薇的咖啡,一杯是她自己喝的蜂蜜檸檬水。

    「你不問我為什麼到這兒來嗎?」高薇抿了一口咖啡,問道。

    「你為什麼來呢?」長安乖乖地問。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她笑了笑,「你不是也問過敬之,如果離婚了,他還會不會跟我在一起。我今天來,就是來告訴你答案的。」

    …

    駱敬之下班已經很晚了,其實今天並不是他值班,但遇到危重病人搶救,他必須在場。

    開車從醫院出來時走錯了路,習慣性地往原來跟長安的小家開去了,走到一半才想起來,他已經單獨搬出來住。

    他獨自坐在車裡嘆了口氣,紅燈變綠燈後,才掉頭往來時的路繞回去。

    手機上有電話撥進來,他看也沒看就接聽了:「餵?」

    「駱敬之,駱醫生嗎?」

    「是我,哪位?」

    「你現在應該正一個人開車走在路上吧,沒去咖啡館接你太太?」

    駱敬之察覺到不妥,立刻警覺起來:「什麼意思,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還記得唐小雨是誰嗎?」

    吱的一記剎車,駱敬之的車突兀地停在馬路中間,最要命的記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從腦海深處冒出來,迎頭一棒。

    他臉色發青,又鄭重其事地問了一遍:「你是誰,想幹什麼?」

    電話那頭的人輕輕笑:「想知道的話,還是自己去一趟咖啡館吧,去晚了,有些事就挽回不了了。」

    駱敬之從來沒像眼下這般緊張過,哪怕第一次拿起手術刀劃開人體皮肉,哪怕頭一回直面病患的死亡,也不像現在這樣心跳快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

    他開車直奔長安的小店,最後一個路口連紅燈都沒看清直接闖了過去,差點攔腰撞上一輛大貨車,驚出一身冷汗。

    到咖啡館門口的時候,剛剛掛斷的電話又來了。

    「駱醫生,你動作最好快一點,水火無情。」

    他剛從車裡下來,這才發覺咖啡館裡忽明忽暗的光亮,竟然是火光。

    一樓大門沒有上鎖,卻也沒有開窗,煙霧還沒有冒出來,但駱敬之已經意識到什麼,拼命地沖向那道門。

    「別急,人在二樓,你還有時間。」

    那個電話的人沒有掛斷,似乎得意地享受著他此刻焦灼萬分的心情。

    長安,長安一定還在裡面!

    門上的金屬把手還沒有燒到燙手,火舌從料理間裡竄出來,煙霧已經衝上了二樓。

    「長安!長安,你在不在上面?」他一邊叫喊著,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樓上跑。

    電話里的人沒有騙他,長安的確在二樓,但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居然是高薇。

    兩個人靠牆坐在椅子上,嘴巴都被寬膠帶封住,胳膊往後反綁,身體非常無力,意識似乎也不太清醒。

    樓下的火蔓延很快,空氣變得灼熱,腳下的地板似乎也被烘燙,時間每流失一秒,就更像置身煉獄。

    駱敬之完全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間,就近打開窗戶將嗆人的煙霧放出去,然後跑到兩人面前蹲下來,拍打著她們的臉頰試圖喚醒她們的意識:「長安,長安!高薇……高薇你醒醒!」

    兩人都迷迷糊糊的,尤其是長安,怎麼喊都喊不醒,最後是他慌亂地去解綁在她手上的繩子,而那是一種鋸齒狀的伸縮帶,越拉越緊,勒疼了她的皮肉,才痛得她醒過來。

    「敬之……」她看到他,想叫他名字,嘴巴被膠帶封死了,只能發出輕微的嗚嗚聲。

    高薇也醒了,眯著眼睛,有點虛弱地看著他。

    春天還沒過去,駱敬之額上的汗水已經滑落下來,兩個人都在面前,他卻沒辦法帶她們出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爆發怒吼,朝藍牙耳麥里仍在與他通話的人喊道。

    第三十一章

    「別著急啊。」對方不緊不慢地說, 「你還有時間救人出去,不過只能救一個。她們兩人當中必須有一個留下來, 為董小雨償命。」

    駱敬之刷的一下站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咬牙道:「你開什麼玩笑?」

    「我是不是開玩笑, 你大可以試試看。反正沒多少時間了,你們三個人今天一起死在這場火災里, 也不失為另一種選擇。」

    駱敬之手腳冰涼,空氣中的熱度仿佛讓時間和空間都發生了扭曲。他又看到那個年輕的姑娘躺在手術台上,身體赤果果的, 無影燈下的每張面孔都沒有表情, 卻都盡了全力, 還是沒能搶回她的生命。她就這麼毫無生氣地死去----因為他一次錯誤的判斷,永遠失去生命。

    這是他的業, 他知道,總有一天要還報在他的身上。可他沒想到是這樣殘忍的方式,還要拉上另外兩個無辜的人。

    「你放了她們, 」他忽然鎮定下來, 「要償命, 我留下來就行了。」

    「行不行由我說了算,駱醫生,這裡可不是你的手術台。選吧,不然就只能三個人都留下,這筆買賣可不划算。」

    火勢越來越猛烈,大門的位置已經很難出去,現在走也只有後門一個通道了。

    長安感覺到熱,不舒服,在椅子上掙紮起來,嘴裡發出嗚嗚聲,像誤入陷阱的小動物拼命地想要掙脫。

    而高薇只是安靜地看著他,放棄求生似的,聽天由命。

    那年他當面向她提分手的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沒有想像中的悲痛欲絕,平靜得讓人自慚形穢,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但聽齊妍說,她後來幾乎哭壞了眼睛,又患上厭食症,體重驟減三十多斤,沒有辦法繼續工作,這才放棄了繼續做外科醫生的機會,獨自前往美國留學。

    假如你忘記,很多事就不會那麼難。可是偏偏你都記得,深深的,記在腦海里。

    於是多年後的今天,他重新做了一次選擇。

    他選了高薇。

    「窗台上有刀,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晚安啊駱醫生。」

    電話終於掛斷了,最後的機會已經用盡。駱敬之用窗台上的小刀割斷了困住她們的鋸齒狀伸縮帶,然而兩個人的身體都綿軟無力,從椅子上滑下去,要走就只能倚在他身上,由他背或者抱。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只能救其中一個。一旦出去了,要再折回來救另一個很有可能是來不及的。

    他咬緊牙將高薇攬到肩上,看了一眼伏在地板上的長安,胸口湧起尖銳的痛感,仍然抱著希望說:「長安,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救你。」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的,他這樣告訴自己,並不知道長安的意識此刻已經基本清醒了。

    她看到他拖著高薇艱難地轉身離開,周圍的煙越來越多,熏得她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流出來。

    這樣無助的感覺曾經也有過,在巴黎車站那一回,她也是這樣看著敬之離開,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仿佛永遠就只有她一個人。

    她眼睛通紅,不知是被煙燻的,還是哭得累了,眼瞼漸漸闔上,看不見她所有的心血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

    …

    「敬之……咳咳……」高薇一到門外就筋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卻還是拉住駱敬之道,「你要去哪裡?」

    咖啡館的火勢已經很大了,濃煙和火光從二樓的窗戶冒出來,從外面已經看不出店裡原本的面貌。周圍陸陸續續圍了一些旁觀的人,有人報了警,消防車也到了,警笛嗚咽著,車燈閃爍著,大火卻依然我行我素。

    「我要去救長安,長安她人還在裡面。」他聲音沙啞,臉上和手臂都有擦傷,一直絮絮重複著這句話。

    高薇不肯放手:「你別去,太危險了!你沒看到消防車嗎?他們會救她出來的,她不會有事的。」

    「不,我答應她的……我答應她會馬上回去帶她出來的,你別攔著我,放手……放手啊!」

    他掙脫她,臉上的痛苦是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她只能放開他。

    駱敬之重新跑向熊熊烈火,隔著一段距離就被消防員攔下來,無論他怎麼說都不讓他再前進一步。

    「我太太在裡面,她一個人出不來的……你讓我進去!」

    消防員搖頭,剛想勸他兩句,火場裡已經傳來爆燃聲。

    「長安!」

    …

    長安,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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