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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5:22:45 作者: 福祿丸子
    因為愛德華最後也還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殷奉良最先發現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拖著病軀仍要過來扶她:「囡囡,你別難過……」

    她怎麼能不難過,可她不懂表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勸他:「爸爸,你不要去找高醫生,也不要罵敬之,好不好?」

    她是死心眼,認定的人,愛過的人,到死也維護他。

    所以才有那麼多人,都叫她傻瓜。

    「長安……」

    「我想出去,我好悶……我想出去走走。」她的感情負荷已經到了極限,一刻也不能再在這樣的氛圍里待下去了,哪怕……

    哪怕這裡是她的家。

    她打開門跑出來,一路上走得很快,幾乎小跑起來,臉上冰涼的淚水幹了又來,眼睛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路。

    黑夜一點也不友善,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沒有人與她作伴,所以最後還是只能去自己的咖啡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成了她的避風港。

    避風港里還有她最信賴的人。

    左時還在做最後的清潔工作,他今天做得格外慢,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還沒有結束。

    看到長安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好像才弄明白原因。

    他並沒有預料到她會來,可有時候看似不相干的兩個人,男人和女人,就是有這樣的默契。

    他照例沒有問她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跑到這兒來,照例泡了溫熱的蜂蜜檸檬水給她,等她想說的時候自己對他說。

    然而長安什麼都沒說,只提了一個要求:「我今天晚上,想睡在這裡,可以嗎?」

    他鋪在樓上的床鋪,還在嗎?

    左時知道她在想什麼,低頭看著她說:「這裡沒有地方可以睡,被褥床單我都收起來了。」

    長安露出失望的表情,握著玻璃杯默默坐在那裡。

    「你自己跑出來的?整晚不回去,你爸媽會擔心。」

    她不說話。

    「我的公寓空著,床是現成的,你到我那兒去住?」

    長安終於又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大概是還記著當初齊妍對她說的,男女有別,她待在他那裡不合適。

    「那把你手機給我,我打電話給齊妍,讓她過來接你,到她家去住。」

    長安縮了縮肩膀,小聲道:「……不要麻煩妍姐,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左時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轉身走了。

    長安以為他生氣了,是啊,每個人的耐心都有限,她不能指望左時時時刻刻都陪著她。

    何況他剛跟她說過,要跟他保持距離,她有婚姻約束,他也不是她的什麼人。

    可是樓上很快傳來響動,左時從樓梯上探出頭來叫她:「上來。」

    原來他還沒走?長安踏上樓梯,通往二樓的樓梯如今非常堅固,早已不是春節時那種晃晃悠悠的骨架。

    「給你鋪了床,沒有褥子,可能不太舒服,你將就一下。」

    二樓的地板非常乾淨,刻意做舊的原木色沒有一點灰塵,左時扯了兩塊塊白色的桌布,一塊摺疊起來墊下面,一塊翻過來往上面一鋪,就是最簡單的床。

    他把自己的大衣拿過來,隨意地對摺,當作枕頭放在「床頭」的位置,然後看著她,那意思好像是賭她敢不敢就這樣睡。

    長安滿意極了,感激地說:「謝謝你,今晚我就睡這裡。」

    他蹲下來:「大門只能從外面反鎖,你一個人,怎麼住這裡?」

    她沒想到這一點,以為他可以,她就可以。她所記得的,只有春節長假那一回的安寧好眠。

    左時嘆口氣,從旁邊便利店給她買了牙膏牙刷和毛巾,等著她在衛生間洗漱好了出來,對她道:「把衣服脫了。」

    她大眼睛裡有一瞬間放大的驚恐,這個表情竟讓他有些好笑:「你想哪去了,我說的是外套。」

    她穿長長的,粉色翻灰底的大衣。左時認出來:「你在巴黎的時候,是不是也穿這件衣服?」

    那時灰色的呢子朝外,粉色朝里,衣服是可以兩面穿的,女孩子們的花樣可真多。

    長安點頭,說起來這還是敬之在巴黎的百貨商店給她買的,直到現在都是她最喜歡的衣服之一。

    她手揉著衣服的領子,靜悄悄地不知在想什麼。

    「快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從外面把門鎖了,明早再來給你開。」

    長安有點害怕,他解釋道:「後門還可以進出的,你不用擔心。」

    她其實不僅僅是害怕這個,可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躺下去,基本等同於直接睡在地板上,身上的骨頭都硌得疼,只有枕頭的位置是軟的,而且有她已經很熟悉的左時的氣息。

    這麼一來,跟上回的感覺好像也差不多。

    「給我講個故事吧?」她眼眶還是紅的,像剛哭過的小孩子,提了最後一個任性的要求。

    「你還小嗎?睡覺還要人講故事?」

    「平時我自己會看的,可是今天……我沒把書帶出來。」長安的聲音低下去,「我想聽《愛德華的奇妙之旅》。」

    左時的注意力這時卻轉移到了樓下,對她說:「你先躺下,我下去一趟很快上來。」

    門外來的人是駱敬之,左時並不意外,但也不讓他上去:「她剛冷靜下來,今晚就住在店裡,你還是先回去吧。」

    駱敬之先回了趟家,沒有找到長安,又打電話給齊妍,聽她說長安這種時候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咖啡店,才找到這裡來,沒想到會遇見左時。

    「你居然還沒走?」他冷笑一下,「你在這裡等什麼?你知道她會來?」

    「我還沒那麼大本事。」

    「是嗎?」駱敬之斂起笑:「那麻煩你讓開,我要帶她回家去。」

    左時動也不動:「回家?哪裡是她的家,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駱敬之一怔:「長安告訴你的?」

    他知道……他跟長安千方百計想要隱瞞所有人的事,他竟然知道?

    左時笑了笑:「離婚跟結婚一樣,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不會以為隨便丟一份離婚協議書給她簽字就算完吧?」

    「我不會騙她。」

    「我知道,淨身出戶,你的決心很徹底。」

    他連那紙協議都親眼看過?

    駱敬之心底躥起火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這麼關心我們夫妻倆的事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們已經不是夫妻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呢?」他掰開他的手,不著痕跡就重重將他推開,「你不如問問你的良心,看看這輩子除了虧欠殷長安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事,讓你夜裡都睡不安穩。」

    駱敬之僵立在夜風中,很久都挪不開步子。

    左時回到咖啡店二樓,長安問他:「發生什麼事?」

    他搖頭:「沒事。」

    「我好像聽到敬之的聲音。」

    他沉默了一剎那:「你要不要回家去?」

    回家就能見到駱敬之,他就在家裡,至少現在,還不會到別處去。

    長安緩緩地搖了搖頭,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如果離婚了,敬之會不會跟高醫生在一起?」

    「我不知道。」

    「敬之還喜歡高醫生嗎?高醫生……還喜不喜歡他呢?」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左時看著她:「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來回答你。」

    「那應該由誰?」

    他又不答了,在她身旁坐下來:「你剛才說,想聽故事?」

    「嗯。」

    「想聽什麼?」

    第二十九章

    「《愛德華的奇妙之旅》。」

    左時沒聽過:「講什麼的,愛德華是個人嗎?」

    長安搖頭:「愛德華是個瓷料做成的小兔子。」她把故事的梗概講給左時聽,這本書她翻過很多遍, 故事早就記在腦海里。

    左時聽完笑了笑:「我在法國也認識一個愛德華。」

    「是嗎?是什麼樣的人?」

    「一個很愛吃甜食的胖子,像你做的那種鬆餅,他一口氣大概能吃十個。」

    長安瞠大眼睛:「這麼厲害?他是廚師嗎?」

    左時搖頭:「他是我的戰友,我們同在僱傭兵部隊服役五年,拿到法國國籍後, 他想盡辦法回到家鄉想把父母接出來,遇上當地暴亂……我們就再沒有了聯繫。」

    他在她跟前, 儘可能地委婉,不提生死這樣沉重的話題。

    長安說:「所以他也是像小兔子愛德華一樣走丟了對不對?他還會回來的, 只是要跟其他人先一起旅行一段時間。」

    左時定定看她一會兒, 才說:「嗯, 他還會回來的。」

    很多人向生死妥協,以為那就是結束,然而在有的人看來,那不過是另一段旅行的開端。

    「這個故事不適合你。」他似乎能夠明白長安為什麼突然想聽這個故事,「你今天先乖乖睡, 我會給你找更好的故事。」

    長安聽話地躺下去:「那能不能先給我講你的故事?」

    「我?」

    「嗯, 除了愛德華,還認識其他有趣的人嗎?」

    「認識。」左時想了想,「我還有個朋友,是蒙古人,會騎馬……」

    起了頭,他很自然地就把那些有趣的人和事當作故事講給她聽。本來以為她會刨根問底要打聽他的事,還琢磨要怎麼矇混過去,才能不讓她把聽來的「故事」告訴別人。世上聰明人太多,很容易就從細枝末節拼湊出事情全貌,到時他的目的和身份就暴露了。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暴露與否也無關緊要,但事實證明他還是想太多了。

    長安是澄澈透明的,水晶一樣的心肝,水晶一樣的外表。

    她安靜地睡過去,深棕色的鬈髮在他的外套上鋪開,小嘴微微張開,嘴唇是粉嘟嘟的顏色,襯得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下巴也是尖尖的。他記得第一次在巴黎見到她本人時,她還有一點點嬰兒肥,頭髮沒有那麼長,舔著冰淇淋笑的模樣,像那時當紅的一位日本明星。

    她好像永遠都是甜甜的,做糕點的手指上沾著糖霜和巧克力醬,唇上塗桃子味的唇膏,呼吸里都有甜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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