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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05:22:45 作者: 福祿丸子
    「那依你看,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駱敬之沉默了幾秒,說:「三到六個月。」

    殷奉良仰頭長吁一口氣:「時間過得真快,還以為一輩子很長,一轉眼就只剩這麼一點了……」

    駱敬之不知該說什麼,即使做了那麼久醫者,他仍不擅長安慰別人。

    「我的病情先不要告訴長安,這孩子重感情,我不想讓她太難過。」

    「好。」

    殷奉良轉過頭來:「敬之,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長安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我這樣安排……你怪不怪我?」

    駱敬之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情緒有些複雜,面上卻平靜無波:「不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晚上回去,長安悄悄問駱敬之爸爸跟他說了什麼,確認沒有責備他什麼之後才歡快起來,跑進廚房幫王嫂把要送去醫院的飯菜裝進保溫飯盒。

    夜裡他們就在長安家住下,儘管已經另外有了小家庭,但殷氏夫婦仍然保留著她的房間,甚至為了讓小兩口回來住的舒適些,還換了新的大床和衣櫥。

    長安已經完全忘了前一天沒能一起看電影產生的不快,只關切地問駱敬之:「昨天你搶救的病人好了嗎?」

    「沒有。今天早上十點半,死於消化道大出血。」他語調平靜,甚至有些冷淡,像在敘述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事實上他們三個醫生,加上護士和手術室的其他人,搶救了整晚,耗盡心力,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病人最後是由他宣布死亡的,而他手下管理的病人像這種程度的還有好幾個,在生命的尾巴上苦苦掙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因為一次感染、一次出血,撒手人寰reads;。

    生命就是這麼殘酷,生離死別每天都在醫院裡上演。然而長安不懂這些,她被保護得太好,永遠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因此他的抱負,他的重擔,都無法說給她聽。

    長安臉上露出震驚和惋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個悲劇結尾的童話故事。

    她最終還是會經歷這一切的,沒人能縮在角落裡,永遠做個孩子。

    駱敬之躺下去,背對著她說:「這段時間我會比較忙,你爸爸又住院,你晚上就回家來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長安有點意外:「真的嗎?我可以到這邊來過夜?」

    他回頭看她一眼,眉頭攏得老高:「我從來沒說過不讓你回這邊過夜。」

    「謝謝你,敬之。我以為……」

    「我很累了,睡覺。」

    長安點點頭,拉起被子剛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麼,輕輕地說:「我們昨天沒看成電影,改天可以再去嗎?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結果下雨都弄髒了,好可惜……不過我下次會重新換一套,還會記得帶傘,不會再弄髒了。還有牛肉漢堡,我下次也會記得帶,昨天都準備好了的……」

    說起漢堡和傘,她又想起昨天那個黑衣男人。理應是要好好感謝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從來就不相信有這麼一個人真實存在,她要怎麼跟他說才好呢?

    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再輕聲叫敬之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趕到父親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長安為他掖好被子,在他臉頰上輕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著他的後背入眠。

    …

    推出西式簡餐之後,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領過來吃飯,順便帶一杯飲料回辦公室。

    長安一直希望那個黑衣男人再度光顧,這回她不會認不出來了,然而那人一直沒再出現過。

    倒是齊妍來了,點一杯美式和一份糙莓鬆餅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長安終於有空坐下來陪她閒聊幾句。

    「不錯啊!」齊妍稱讚道,「空間比我想像的要大,很有情調,東西也很好吃。」

    不是奉承,她是真沒想到心智不全如長安也能做出味道這麼好的點心和咖啡。

    長安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你喜歡就好,不收你錢。」

    「那怎麼行,打開門做生意,不收錢怎麼維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錢還是要付的。」

    見長安愣了一下,她傾身問她:「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長安搖頭:「齊醫生,我見到那個人了,就是……在巴黎救過我的那個人。」

    他那天也說過跟齊妍差不多的話,所以這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她把那天遇見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齊妍說了一遍。多麼難得,齊妍不僅了解她那段經歷,而且相信有這個人存在,她終於可以傾訴出口了。

    第七章

    然而齊妍聽完卻有深深的疑慮:「他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他認識你嗎?」

    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是美德,是恩義。但千里迢迢,居然找到這裡來,就不得不懷疑是有預謀和企圖的了。

    長安說不認識,甚至因為他戴著墨鏡,她一開始都沒認出他來。

    齊妍覺得這事兒有蹊蹺,就問她:「你跟敬之提過嗎,他怎麼說?」

    長安搖頭:「敬之不會相信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也對,這男人可固執了reads;。

    齊妍想了想,說:「那這樣吧,如果下次這個人再出現,你就問他叫什麼名字,聯繫方式是什麼,寫在紙上記下來給我,我來找他談。」

    長安有點不安:「他……會是壞人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見過。你覺得呢?」

    「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因為他救過你的命?」

    「嗯,那天還送我上公交車了。我第一次乘公交車,但是一點都不害怕。」

    齊妍不做評價,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道理對長安來說或許還是太深奧了,不說也罷。她只堅持一點:「再見到這個人,一定要問出他的名字和電話,不要隨便跟他走,知道嗎?」

    「知道了。」長安頓了一下,又問,「可如果我想謝謝他,應該怎麼做呢?」

    「通常來說,我們會送禮物,或者請對方吃飯來表示感謝。但這是通常的情況。長安,你不能隨便跟不知底細的人出去,敬之和你爸媽他們會擔心,知道嗎?」

    「嗯,知道了。」長安斂眸,掩下眼中的失落。

    齊妍看出她情緒上的變化,雖然心疼,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保護她。

    「過兩天我們有個同學聚會,說好了有家屬的要帶家屬,敬之跟你說過嗎?」

    長安不太明白:「聚會是出去玩嗎?可是敬之說他最近很忙的。」

    「不是。」齊妍解釋道,「我們有個同學前不久從國外回來了,大家為了歡迎她就聚在一起吃頓飯、唱唱歌,也就一晚上,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那個同學……叫高薇,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長安搖頭。

    「最近呢,最近也沒聽敬之提過嗎?」

    長安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

    齊妍暗自嘆口氣,寬慰她道:「沒關係,也許敬之真的忙,都不一定去參加聚會呢。要是他帶你去,又沒時間來接你的話,我來接你。」

    「嗯好,齊醫生,你真好。」

    「別這麼見外了,我們不是朋友嗎?我比你大幾歲,你也別齊醫生齊醫生地叫了,叫我妍姐吧!」

    長安笑起來:「妍姐。」

    本來長安想問問駱敬之關於這個聚會的事情,但他最近幾天都回來得晚,飯也不在家裡吃,兩人說不上幾句話,她就暫時把這事兒給忘了。

    沒過兩天,店裡正忙,她接到駱敬之的電話:「今天我可能會回來很晚,你跟媽別等門,我回我們自己家睡。」

    「又有病人要搶救嗎?」

    「不是。」電話那頭略一停頓,「我今晚有個聚會,吃完飯可能還要聊一會兒,會比較晚。」

    長安這才想起前些天齊妍說的聚會,應該就是這個了。她剛想問能不能帶她一起去,電話已經掛斷了。

    長安自打六歲發高燒燒壞了腦子之後,幾乎就沒有什麼朋友了。聚會對她是個陌生的詞彙,她羨慕那種熱鬧,卻從來都沒親歷過。

    她是被神遺忘的小孩,周圍的人都在長大、老去,他們背地裡管她叫傻子、小白痴,沒人願意再牽她的手,陪她一起玩reads;。

    就連駱敬之也沒有,他從沒帶她參加過任何公開的聚會,也沒為她介紹過他的同學和同事。

    長久以來,她就只有他一個人,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安靜下來,杯子裡的奶泡打過了頭,泡沫撲出來燙得她打翻了沒做完的咖啡。

    「怎麼了,你沒事吧?」阿元連忙過來,拉住她的手放到冷水下沖。

    「還好沒起泡。長安,你是不是累了,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裡交給我們。」

    米婭在一旁嘀咕:「是累呀,人手不夠,是時候多招點人啦。」

    長安從料理間走出來,意外地看到角落裡坐著的人,定了定神,確認自己沒看錯,才快步走過去:「你……你怎麼來了?」

    黑衣男人抬頭望著她笑了笑:「我來喝咖啡,順便還你傘。」

    黑色的長柄傘就放在桌旁,其實就算他不還也沒有關係,但偏偏這樣的小事,他都記得。

    「不是說請我喝咖啡?今日特享,還有嗎?」

    長安忙不迭地點頭,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衝進料理間,很快就把咖啡端出來,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抿了一口,品咂道:「好像跟那天的味道有點不一樣。」

    「嗯,是不一樣的豆子,那天是曼特寧,今天換了哥斯大黎加。」

    長安很欣喜,他竟然能喝出其中的不同。

    「我還是更喜歡那天的味道,像是特地為我準備的。」

    「你不喜歡的話,我重新幫你沖一杯。」

    長安要拿他面前的杯子,被他按住:「不用,這樣就可以。」

    她鬆口氣,有點靦腆:「其實我想謝謝你的,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不如以後你每天都來,我請你喝咖啡。」

    男人笑了:「為什麼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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